朱阳欣不记得她是怎么从祭台走下来的，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

她双眼迷离如同行尸走肉，在叶灵的搀扶下，浑浑噩噩地重新换装梳洗，与少城主一起端坐设宴，走完余下那些可笑的流程。

起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气氛十分古怪，毕竟下午祭台之上的那一幕过于血腥和震撼，许多人亲眼目睹，光是回想都不是滋味。然后，在一些人刻意地活络之下，现场逐渐有了温度。

朱阳欣目光呆滞地扫过台下众人，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她后来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掌管内狱的大司寇。

臧蛮身为堂堂司寇大人，亲自下场和他们玩钓鱼，而她和辰安居然信了他的鬼话，义无反顾跳进火坑。

注意到朱阳欣的眼神，少城主勾勾手，招来叶欢，与他低声耳语。

不一会儿，朱阳欣就看见臧蛮在与叶欢说了几句之后，转头冲自己笑。她捏紧衣裙，心底升腾起怒意。

只见臧蛮端起酒杯和酒壶，径直朝主位走来。

“少城主，少夫人，恭喜恭喜，祝愿二位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阳欣的表情差点绷不住，恨不能把酒瓶都砸他头上。

这话是在恶心谁呢？还永结同心，她现在只想挖出那位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是不是已经腐朽、发臭、烂掉了！

见朱阳欣无动于衷，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冲她高高举起。

“少夫人，说起来属下有幸与您相识，属下敬您。”

临近的众人纷纷看向朱阳欣，都在揣测她要如何应对。

少城主也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

朱阳欣伸手缓缓端起酒杯。她的心很乱，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要隐忍，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报仇。另一个声音又在大骂她，这个人就是少城主的帮凶，不要理会他。她夹在中间，呼吸困难，像是深陷泥淖，没有人能拉她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朱阳欣站起身，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来。

她冷笑一声，突然将杯中酒全部泼在臧蛮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喝酒。”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臧蛮愣了一瞬，完全没料到朱阳欣会当众给他难堪。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舔了舔嘴唇，恭敬地拜道：“多谢少夫人赐酒。”

“哈哈哈……”

少城主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大笑，大厅内立即喧闹一片。

朱阳欣感觉头疼欲裂，她一刻也不想待，只想找个角落钻进去，不要与任何人接触，不要听到任何声音，就这么原地消失吧。

“少夫人。”

叶灵一路跟在她身后。

“能不能不要这么叫？”

朱阳欣扶额，步履轻微摇晃。不是醉的，她一滴酒都没有喝，而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所有的精力像是已经消耗殆尽了。

“我带您去休息吧。”

叶灵上前扶住朱阳欣，没有带她去后庭，而是离开了昭云殿。

“你要带我去哪？”

她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只是这么一问。

“暝渊殿。”

暝渊殿的守卫和侍女比以往多出一倍，即便如此，有昭云殿做对比，依旧显得寥落。他们见到朱阳欣的轿辇过来，赶忙上前拜见。朱阳欣则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这里的格局与昭云殿差不多，进入后庭，所有屋门都紧闭着，即使在夜色下也能明显感觉到破败的气息。少城主将婚房选在这样的地方，无非是想要继续羞辱她。

叶灵推开正中的房门，内里装饰一新，入目红彤彤的一片，喜气洋洋。看在朱阳欣眼里，这些仿佛都是辰安和师父的鲜血，她心底生出暴戾的情绪，恨不能把一切都撕碎。

她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终究都离她而去了，或是生离，或是死别。

叶灵见朱阳欣安静坐在床上，双眼无神，便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朱阳欣缓缓抬手，把发簪和繁复的头饰扯下来，像仍垃圾一样扔到前方的地上。

这场婚礼的所有环节，都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归根结底，所有花里胡哨的仪式，无非都是为了终了两人坦诚相见，交换身体最后的隐秘。

从头至尾，东遮西掩，制造再多的仪式感，也藏不住内里的肮脏龌龊，简直可笑至极！

朱阳欣将最外层的华服脱下来，扔到墙角，然后就这么静静坐着。

只要能杀掉他，她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她现在就恨不能把匕首刺进他的心脏，将他开膛破肚，放干他每一滴血，看他痛苦挣扎，一点一点断绝生机。她要看着他的尸体变成一堆腐臭的烂泥，那时候她一定还要上前再踩几脚，直至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另一边，宴席上推杯换盏，早已酒过三巡。

少城主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还是没动静？”

他低声问道。

“是，城中没发现任何蓝狐的踪迹。”

叶欢回应道。

“倒是谨慎。”

少城主用帕子轻拭唇角，起身离席，不再理会下方众人，叶欢紧随其后。众人仿佛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做派，继续玩乐尽兴之后才陆续离场。

朱阳欣张开感知，覆盖了整座暝渊殿。暝渊殿内里和看起来一样空虚，绝大部分房间都闲置着。但是，就在距离她不远的房间里有一个人。那人气息微弱，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且被一道奇怪的气息压制着，使得他处于昏迷状态。

正在她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之时，她察觉到少城主已经出现在了暝渊殿大门口。她赶忙偃旗息鼓，装作若无其事。

“嘎——”

陈旧的门轴转动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少城主轻轻将门合上，鼓起的风夹带着他身上的酒气，弥散在房间中。

朱阳欣看了他一眼，脸上的嫌恶藏也藏不住。

但看在少城主眼里，她此时穿着浅色的中衣，一头乌黑长发垂下，精致立体的五官随着烛火明明灭灭，像月光下一簇淡雅的月见草。

他褪去华服，口干舌燥，坐在桌前先喝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