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的才是人，那些饿死在路边，暴尸荒野被野兽啃食，被蛇虫鼠蚁当成暖巢的灾民，你觉得他们是愿意吃这些野草树皮，泥土砂砾，还是宁肯饿死，也不受这种“作践”呢？”萧怀悯看着萧怀栩和萧怀静问道，两个年轻皇子有些目瞪口呆，他们想说这是不对的，人为万物之灵，当有其尊严和原则。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士可杀不可辱，是不受嗟来之食，可是他们的兄长，甚至他们的父亲今天却向他们讲述了另外一个世界。面对这样的世界，他们也没有办法言之凿凿，宁可饿死，不受折辱。

太子看了看萧怀静和萧怀栩，无奈地叹气道：“老七，老八，你们只道灾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已经很可怜了，他们不应该再被如此对待。可一旦开始赈灾，开设粥棚，分发米粮，你们以为就只有灾民会来领取吗？”

“那是赈灾用的东西，当然只能分给灾民！”萧怀栩下意识回道，倒是萧怀静坐在一旁若有所思，似乎是明白过来哥哥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萧怀悯紧跟着说道：“你们还小，还没有去过民间，不知道真正的百姓的日子。寻常百姓，就算不是灾民，家里的粮米也是有数的，若是能省，自然要省。开设粥棚，临近村镇的百姓都会来粥棚取粥，开仓放粮就更不用说了，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闻风而动。甚至还有黑心粮商故意派人假装灾民，来领米。灾民一路奔波饥寒交迫，哪里拼得过这些人？若是不加以制止，赈灾米粮真正用在灾民身上的，只怕十不存一。”

“所以三哥你故意在粥里面加了泥土，米粮里面放了树皮草根。”萧怀静恍然大悟，小胖子萧怀栩却还云里雾里，满脸不解。

“对，粥里加了泥土砂砾，除了真正忍饥挨饿的饥民谁会去吃？粮米里掺上树皮草根，不是真的贫苦人家没人会来领。灾民们虽然吃得差，可真的到了流离失所这一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可以不管。”萧怀悯解释道。

萧怀悯的话说完，书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为上位者，不当妇人之仁。你们有仁爱之心是好事，可也当知道不可一味仁慈，让善心成了束缚你们的牢笼。行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你们回去以此为题，交一篇策论过来。”皇帝悠然下了定论，“你们都下去吧，老三，去看看你母妃。”

众皇子散去，出了书房门，太子看着萧怀德问道：“老二，你今天怎么回事？”萧怀德给萧怀悯使绊子不成，反倒还让萧怀悯跟太子出了风头，满脸晦气。

“什么怎么回事？臣弟愚钝，没有大哥您心思通达，想不到那么多诡辩巧思，只听说老三拿牲口草料喂灾民便觉得气愤，忍不住说说罢了！”萧怀德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子就算脾气再好，被萧怀德这样说也忍不下去，“老二，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怨气，索性今日一并说出来，都是兄弟何苦这样尖酸刻薄。老三的事情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你若是一味认定是老三行事不端，认定我巧言善辩，明日上朝你自可参我们一本，让满朝文武来评理！”

“我可不敢。”萧怀德表情夸张地退让了一步，“明明都听见父皇刚才说什么了，您还让我参你们一本，大哥，你是觉着我傻吗？行，你们都是聪明人，明大局识大理，兄弟我自认没那个能耐，这就回去，好好参详参详大哥跟三弟的高论！”

萧怀德敷衍地朝太子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就走。太子看着萧怀德的背影，气得够呛。“大哥，别生气了。”萧怀悯走上前来，对太子说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二哥，他就是那么个性子。跟他较真不过是气自己罢了。”

太子伸手拍了拍萧怀悯的肩，无奈地说道：“自从父皇将闽中的差事派给你，老二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也知道，他心里不高兴，觉得入朝比你早，这事情应该由他去办。”

“我本以为咱们自家兄弟，他当时气一气，过后也就好了。没想到……算了，你才回来，一路奔波相比也很累了。快去见过德妃娘娘吧，听母后说，德妃娘娘想你想得紧，只怕早盼着你过去了。”

萧怀悯点点头，冲太子温和一笑，一副好弟弟的模样，“那弟弟就先过去了，告辞。”

萧怀德和萧怀悯都走了，太子带着身边的小太监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没对，一回头，就见萧怀静跟萧怀栩两个小孩儿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七，老八！你们还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走？”太子疑惑道，正在说话的萧怀栩抬头看了看太子，然后拉着萧怀静跑到太子面前，一张包子脸苦得要命，“大哥，父皇让我们用灾民的事情写篇策论……可是……可是我还是不会啊！怎么办啊？”萧怀栩愁眉不展地说道。

太子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哪儿不会？刚刚你三哥的话没听明白？”

萧怀栩看着太子，满眼都是少年人的真诚和纯真，“三哥说的话我都知道，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大哥，难道人为了活下去，就可以心甘情愿当畜生吗？那古来圣贤千古传诵的气节，根骨，这些呢？岂不是……跟三哥所说的生存至上相违背？”

太子没想到这小胖子看似懵懂，实际却想得这么多。他看着萧怀栩，眼神比以前看萧怀栩的还要温和，“老七，你挨过饿吗？”萧怀栩摇了摇头，他最爱吃了，宫殿里点心果子就没断过，哪里会有他挨饿的机会。

太子想了想，又笑道：“算了，老七，你有这些想法是好事，不过大哥可以告诉你，你想的，跟你三哥说的，并不冲突。这其中的道理得你自己去想明白。想明白了，你这篇策论也就出来。去吧，若实在不懂，再问问你师傅。”

萧怀栩还云山雾罩地，见太子要打发他走脸上还有些不乐意。萧怀静拉着萧怀栩说道：“哎呀，大哥都说了让你又不懂的去问先生，走吧，大哥还有事儿呢。走了走了，你不是说中午慧嫔娘娘要做好吃的吗，快点啊。”

太子看着两个小少年拉拉扯扯地跑远，被萧怀德搞坏的心情总算是又好了起来。

德妃宫里，萧怀悯一进去，连礼都还来不及行，就被德妃一把拉了起来。

“好孩子，快让母妃看看。”德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萧怀悯好一会儿，然后含泪说道：“瘦了，还黑了点。可见这次去闽中是吃苦了。”

萧怀悯顺势扶着德妃在椅子上坐下，对德妃笑道：“母妃不必担心，儿子倒觉得出去一趟，自己结实了好多。眼界也宽了些，以后再朝中也不会落了人笑柄。”

德妃接过贴身宫女送上来的锦帕，将眼角的泪水拭去，然后拉着萧怀悯说道：“我知道你求上进，所以从不拦你。不过以后这些差事还是能避则避吧，我也不指望你有多大造化，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你可不知道，你去了闽中，我夜夜做噩梦，不是梦见闽中瘟疫，就是灾民哗变。日日提心吊胆。”

“母妃，哪有您这样自己吓自己的。”萧怀悯笑道，“再说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您看，好好儿的，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回来就好，回来了你也好好陪陪若芳，若没有这孩子时常在我跟前伺候陪我说话，我都不知道这段时日怎么熬过来。”德妃说道。

萧怀悯笑了笑，“那是自然，不过若芳是您儿媳，伺候您本来就是应该的。儿子出门在外，她替儿子在您跟前尽孝也是理所应当。”

“行了，什么应当不应当。”德妃横了萧怀悯一眼，“还是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女人的难处，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只会说这个应该那个应该，就不知道体谅人。”

德妃又拉着萧怀悯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宫女来传，说内务府的人过来回事情。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玉华将人叫进来，内务总管太监福来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跟德妃还有萧怀悯行了礼，然后让人将单子送给德妃，说道：“德妃娘娘，千珍筵的用度内务府都已经列好了，请您过目。另外太后娘娘说了，年下办宴图个热闹，让多备些玩乐之物，不比拘着各家小姐。”

“千珍筵？”萧怀悯疑惑道，福来冲萧怀悯笑道：“三皇子才回京，可能还不知道。太后娘娘下旨，想在年前办一场千珍筵，广邀各家小姐进宫热闹热闹。”

萧怀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道：“皇祖母这是又看上谁家小姐了，想给谁做媒呢？”德妃已经看完了福来送上来的用度单子，将东西递给玉华，听见萧怀悯这样说，也跟着笑道：“还能是谁，太后这两年不怎么管后宫的事情，能劳动她老人家出马的，只有你那小叔叔了。”

德妃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开了。萧怀悯被挑起了兴趣，看着德妃问道：“哦？小叔叔松口了？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

德妃示意福来退下，看着萧怀悯说道：“这事儿咱们都还没有明说，只因那姑娘现下还在孝中。人呢，是你小叔叔自己中意的，靖勇公俞家的表小姐。你六妹妹已经去看过了，回来说人很好，模样品行都是出挑的，还带回来一卷那姑娘抄的佛经，太后看了很是喜欢。这不，就让咱们张罗着寻个名头，将人家小姐叫进宫来见见。”

“靖勇公府？”萧怀悯若有所思地说道，德妃没觉察到萧怀悯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的神情，随意回道：“对啊，那小姐的父亲是慕江轩，可惜啊，慕大人走得早了些，不然日后也是个肱骨重臣。”

“我这个小叔叔，眼光当真是好呢。”萧怀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