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杀过很多人。”

苏楠早就数不清死在她手中的人有多少了。

有的是必须要杀，有的是立场不同……不过终究都是死在她手中的，还包括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智慧种族。

“如此。”和尚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苏楠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真是个奇怪的和尚。

暮色渐深，寂静的山林间多了不知名的虫鸣，皎白明月悬挂夜空，繁星璀璨，星河绚烂。

苏楠躺在草地上，静静看着夜空发呆。

“施主。”

身侧忽然传来和尚的声音，苏楠没有转头：“什么事？”

“可曾想过放下手中的屠刀？”

“你们和尚是不是都觉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和尚，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放下了，死在我手中的那些人又如何？这杀孽，又该由谁来背负？”

苏楠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却不知是在嘲笑和尚，还是在嘲笑自己。

或许就像和尚说的那般，放下就得以超脱，可总有人拿着不放，放不下那些早已故去的往事。

和尚愣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善哉，小僧暂且不知，容我好好想想。”

愣了许久，和尚道了声佛号，然后便找了个地方静静坐下，闭目沉思了起来。

他向西而行本就是为了问明佛心，问明七情六欲，问明因果报应，问明心中的一个佛字，但面对苏楠的问题，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接下来的数天，两人都没有任何交谈。

和尚一路沉默，时不时微微皱眉，依旧在思考那天晚上苏楠问他的话语。

可能是感觉氛围太过沉寂，苏楠在吃饭的时候开口叫了他一声：“喂，和尚。”

“何事？”和尚的话向来很少。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长生的人？”苏楠问道。

和尚认真想了想，轻轻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来应当是有的。”

苏楠像是在问和尚，又是在问自己：“那你觉得，这长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和尚思考的时间比刚才多了些许：“生死轮回，自然法则，天地间的各个种族都有其早已注定的规则，寻常人寿命不过百载便会归于天地，就连修炼者也有着寿元限制，大多数妖兽要比修炼者活得久，但也同样有着死亡的那天。如果真的永生不死……未免太苦了些。”

看着熟悉的事物尽皆消逝在岁月之中，徒留己身，此间孤寂想来是很难承受的。

“是啊，的确很苦。”苏楠勾了勾嘴角，似乎想要笑一下，最终还是低垂了眉眼，吃了口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果。

没有成熟，很酸，酸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

佛门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楠觉得像她这般的人，恐怕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留在这世间永生受苦。

“那你说，有没有不苦的办法？”

和尚看向远方的群山：“或许便是成为那仙人，逍遥世间，抛去世俗烦忧，自然也就不苦了，又或者变成邪魔，随心所欲，为祸世间。”

苏楠将剩下的水果吃下，不曾言语。

仙人，邪魔……

可她只想做个人。

微风轻拂，吹动枝叶发出“沙沙”轻响。

身侧的人坐在草地上，摘下了斗笠，青丝轻摇，看着远方的群山，又好像看向更远的、无法触及的地方，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落寞，又像是枯寂。

坐在那里，却仿佛不属于这方天地。

和尚怔怔的看了她一会，便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她。

苏楠只是静静发呆，对她来说，这或许是最简单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了。

“善哉。”

和尚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在佛门中这句话有告罪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在为何告罪。

短暂休息过后继续前行。

和尚只知道向西而行，苏楠觉得他的目的地应该是须弥山，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此行的答案，又或者什么都得不到，人生便是如此，没有抵达心中终点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傍晚时分，和尚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对着不远处的苏楠问道：“不知施主杀孽几何？”

苏楠往篝火中丢柴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平淡：“记不清了。”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容，散落而下的长发投下交错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和尚静默了一会，点点头：“小僧知道了。”

“和尚，先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到答案了？”

苏楠用树枝翻了翻篝火，点点火星迸溅了出来，好似那天上的星辰，摇曳的火光明亮了些许。

“不知。”和尚摇头，“小僧修为浅薄，暂时还不曾知晓该如何回答施主。”

“那就不用回答了。”苏楠随口说道，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早就不在意了。

和尚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双手合十，眼神干净澄澈，没有半分杂意：“小僧愿为施主日日诵经，为施主解脱杀孽。”

“随你。”

苏楠摆了摆手，在柔软的草地躺下，看着空旷辽远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每天晚上她基本都是这样的，可能是在回忆那些早已逝去的往事，又可能仅仅只是发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和尚低声念诵着经文，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并不突兀，反倒是融入了这方世界。

苏楠静静听着。

或许真的能度化她的杀孽，又或许只是说说，对她来说没有多少区别就是了。

于是同行的路上多了和尚的诵经声，走路时念，吃饭时念，就连休息的时候也念。

苏楠倒是没有嫌他烦扰，念就念吧，想来她也改变不了和尚的想法。

两人继续前行。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十天，也可能是几百天，和尚每天都在诵经。

直到某天，苏楠向和尚提出了道别，她自然不会陪着和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