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坤闻言略微一愣，然后出言反问道：“文斌兄弟如何认为建奴五、六日便能到辽南？建奴行军速度能有如此之快吗，辽沈作战时，他们每日行进不过三、四十里而已啊。”

“那时辽阳、沈阳还是我大明疆土，他们在我大明境内作战，处于外线，需要四出打劫财物和粮食，又携带了大量包衣，并且还有掳掠的入口拖慢了速度。”

张文斌又指了指辽北的位置，继续说道：“复州离辽北现在老奴大军所在地的距离约在八百里上下，按后金在萨尔浒作战的过程看，在有沿途补给的情形下，建奴骑兵的行军速度约在每日百里左右，若努尔哈赤派出三、五千骑兵轻车简从而来，速度可能还会再快一些，如此拖的时间长了，咱们反而极可能被其围困。”

李泽坤闻言沉思片刻，又站身起来，在地图前指着长生岛与复州海岸之间的海峡：“咱们如果战事不利，也可以回撤旅顺，也未必一定要走陆路，沿海的娘娘宫距复州不过五十里，此处可停泊二号福船以上的大船，也可以暂避风浪，眼下我石城军水营主力尽数集于此处。”

“如果发现建奴大军，咱们步营可往南在娘娘宫登船，而不必走陆路，如此建奴只得望海兴叹。

张文斌也走到地图前，对李泽坤说道：“渡河有半渡而击，大军登船同样有如此道理。娘娘宫目前并无码头，皆需小船转运，全军将士、加上辎重、火炮全部登船费时良久，若是建奴以骑兵尾随，我两千多大军如何转运登船，一旦建奴趁我军登船一半时发起突袭，只剩一千以下人马，又如何抵挡敌全部追兵，咱们船上的那点炮，是挡不住大批骑兵的。”

李泽坤闻言不由一时语塞，以前石城军的水师都是训练快速登陆，运送人马，敌前登陆还好办，先上的部队结阵顶住，后面还有援兵上岸，终归是有个指望。

但是敌前撤退可就完全不同了，留到最后的部队将很容易被敌人缠住，到时候水师船上那点炮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最后的部队便可能被围攻而死。

他只得转向张松岩问道：“五十里的路程，骑兵只需要半日就可以到达，咱们的骑兵应当能掩护一下吧。”

张松岩连忙摇了摇头道：“我手下只剩下三百骑兵，就算加上哨骑也不到四百，若是建奴来个几千骑兵，就凭咱们这点人，就算是结成再厉害的骑阵也是无用。况且你们步兵能登船走，咱们骑兵没法用小船慢慢转运，还是只能走陆路回撤，其实要说撤退，骑兵还得先走。”

李泽坤和刘一迪两个步兵千总对望一眼，表情显得颇有些无奈。步兵一直是石城军的绝对主力兵种，建军三年以来战果辉煌。

以前石城军作战，基本不会考虑什么骑兵的掩护，光靠步兵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妥，不过到了辽南之后，面对拥有大批骑兵的建奴，便显现出了单一步兵的缺陷。

其实李泽坤颇想攻打复州，也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扩军中多一些资本。严亦飞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现在借着张松岩和张文斌的嘴，消磨了两人想要强攻复州，借机建功立业的机会，同时也让严亦飞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其实严亦飞从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正的强攻复州，复州到海州沿途都有建奴据点，建奴塘马可以沿途换马，最多两天半的时间，就能将消息传到辽北。

况且复州城内，看着只有大几百人，而且还算上包衣，但是由永宁监城往北的海岸沿线，还有五十寨驿站、熊岳驿、榆林

铺、盖州，都有建奴驻军，均是正红旗的收管地，虽然每处都不多，可他们都是骑兵，兵器马匹自备，在内线作战基本是说走就走。

也就是说，只要石城军一在复州附近出现，建奴在短短时间就能凑出一支数百入的骑兵，而石城军最弱的，就是哨骑，有这支骑兵的牵制、骚扰以及不断的提供情报，这种情况下复州并不好打。

严亦飞此次来辽南，并非为了一定占据多少土地，除了拯救辽南的百姓以外，剩余的目的只是打着围魏救赵的幌子，帮一帮蒙古的林丹汗。

当然严亦飞不知道的是，在老奴的眼中，辽中地区平坦而广袤的耕地所带来的战略价值可比多山而少地的辽南重要多了。

努尔哈赤同样不愿来穷山恶水的辽南，也并不愿意与。自己一旦强攻复州而久攻不下，便给努尔哈赤或是皇太极来辽南的理由，而由于外线作战的巨大情报差距，严亦飞几乎是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猜测后金大军的动向，根本没有任何战场主动权。

不错，他的那支小小的骑兵是在永宁监城作战中威风了一下，但跟后金庞大的骑兵基数相比，仍然脆弱而不值一提。

所以严亦飞不会让李泽坤他们去打复州

，但他又不能否定他们旺盛的进攻精神，

于是他在心中想了一下措辞后，便让张文斌、李泽坤等人回到座位，而他自己则来到了地图前面。

他用手在辽东周围划了个圈，一开口就依然和后世大多数领导一样，并不直接从复州说起，先谈些大的方面，以便显得自己的高屋建瓴。

“请大家看图，现在后金处于辽南、辽西、察哈尔、朝鲜的包围之中，老奴虽然时东征西讨我大明及盟友虽是败多而胜少

，但是建奴从未真正的消灭一方。我东江镇也好、还是察哈尔蒙古也好，此进彼退

，将后金兵作战范围限制在辽东左近，其每次出兵时间都十分有限，抢掠收获亦十分有限，因此整个辽东极度困蔽，进而造成后金方面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仍处于极大的战略劣势之中。

这高屋建瓴的话语一出，大家都目不转睛认真的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但是这奴酋之子皇太极实在是蛮人之中少有的头脑清醒之人，我也认为在老奴死后，他有极大概率继承后金汗位。”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惊讶非常，毕竟在天启早年，皇太极在明军中并不十分出名，在很多人看来，在四大贝勒当中，无论是代善、阿敏还是莽古尔泰、都比他们的弟弟更有可能继承汗位。

但是对于严亦飞的话，众人又一直习惯性的盲目相信，因此下首各人都是点头不已。

“我已派人侦知，小奴酋皇太极已向老奴进言，指出下步后金军的主要作战意图是击溃东江镇和朝鲜，尤其是我东江镇，皇太极要让我们分崩离析，虽仍占有辽海诸岛及旅顺，但也仅余自保之力。”

而下一步，奴酋会联合科尔沁、喀尔喀、喀喇沁各部合攻察哈尔，让林丹汗被迫持续西迁，而使后金周围诸项牵制尽去，只需面对辽西一方，此为后金以野战的战术优势而获得了战略优势，此后建奴后方无虞，由此而后金可从我东段长城中任意一点破口而入，劫掠我内地人口众多的百姓和财物以及粮食。”

严亦飞继续道：“而经过数次劫掠我大明腹地之后，奴酋便可获得了急需的大批人口和财富，有了本钱接受更多生番女真和蒙古散民，另外又收拢了一大批小蒙古部落，使得其境内物资一时丰富，又有了大批我大明百姓充作包衣耕种土地。在辽东获得了更大的战略优势，这个战略优势便是他们具有了持续动员的能力，后金得以在辽西对我关宁军各处坚城施展长期围困战术，此即为后金由战略优势所取得之战术优势。”

严亦飞作为后世的军官出身，有很多后世军队中的习惯用词，不过好在这些手下都与他相处很久，其中很多词汇已经耳熟能详，甚至也成为了石城军中的常用词。

他们也是首次听严亦飞详细分析辽东的整体战局，都听得十分认真，同时也觉得颇有趣味。

严亦飞敲敲辽西的位置，接着道：“而一旦建奴围困我坚城，我大明各位督抚害怕朝廷追究丧城失地之责，不得不派兵救援被围的城池，这就要再搭进去大量援军。而建奴则可以利用野战优势，将守军一—围困孤城，再以长壕隔绝内外交通，或打援或久困，粮食再多，总有吃完的一天，则孤城终不可守，我相信，如果我石城军对辽东局势坐视不管，则我上述之言几年内都很快将成为明证。”

严亦飞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句：“大凌河，还有松锦之战，都是这样的悲剧。”

“大人说的是，一支军队如果全无野战之力，再强的大炮和坚城也有沦陷的一天，再多粮食终有吃完的一天，这建奴固然一直给我们不善攻城的印象，但这小奴酋皇太极这个攻城法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也是个有效的办法，可以想见，如果有大人说的这么一天，他一定会用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