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公子的笑声并不做任何遮掩，自然惊动了秋雨夜下一对人儿，两个齐齐朝柴公子望去，面上俱是泛红滚烫。

万幸是在夜里又隔着段距离，才不致更加尴尬。

洪小枣先回过神来，慌忙回转身，将房门“砰！”一声掩上，嘴里慌乱说道：“我要睡了，晚安！”

子及愣了片刻，唇角微微翘起，站在门外轻声问道：“明日可来为我践行？”

就听屋中少女声音软糯，应道：“明天再说！”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躺到床上去的动静，子及噙笑，折身款步回了房间。

一夜秋雨，打得芭蕉梧桐叶簌簌作响，洪小枣握着那玉佩，于梦中睡得香甜。

次日醒转，汲水来梳洗时，望见水中自己的形貌，蓦地大惊失色，浑身僵硬。

原来，她一头及肩黑发竟全白了！

偏这时，听见隔壁院落子及的声音：“早膳我已备下，小枣你起了没有？”

柴公子在那边发出慵懒的回应：“嗯，没想到及王殿下还有此等好手艺，你们昨夜睡得那般晚，两个定是一夜辗转不眠，这时候能起来的就不是洪小枣了。”

就听子及往这边走来的响动：“时辰已经不早，我去唤她。”

洪小枣吓得将水盆也打翻了，自己仓皇逃入屋里将门死死锁住，后背贴在了门上，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

她已经听见子及与柴公子闻声赶来的响动。

果然，片刻后，子及便拍响了门：“小枣，快开门！你可有事？”

身后柴公子手中折扇慢慢摇起，见无论子及如何呼唤，里面就是毫无动静，心思电转，已经想到了什么。

那天小枣带子及上山，子及伤势甚重，师父他老人家抢救一番之后便摇头说回天乏术，要她放弃。

岂知小枣一口咬定子及能救，因为她已承继了四大圣兽的神力，只不知如何使用。

后来师父实在拗她不过，便长叹一声，口吻严肃道：

“小枣啊，你真想救他性命也不是不可，只是事后不久，你的容颜将会衰老，先是鬓发苍白，而后皱纹横生，至少折寿十数年。这是代价。即便如此，你也要救他？”

当时洪小枣坚定点头：“是。请师父全力以赴，救他性命。”

老邪医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及王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凭你将门虎女的身份，并不足以婚配。

“这条路纵使你勉强走上了，怕也是困难重重，如履薄冰啊。天下男子何其多，你放着一条康庄大道不走，偏偏选一条荆棘密布的道路，未免太过不智。”

当时柴公子也开口劝道：“是啊，实在不行，你可以考虑本公子，本公子风华绝代，医术高明，又尚无心仪之人，且未婚配……”只是尚未说完，就让洪小枣打断了。

只见她露出诧异神色，看着他二人，缓缓说道：“我没有想到，原来我请师父与师兄救治子及，落在你们眼里，是我妄想攀附权贵，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老邪医咳嗽一声，道：“乖徒儿，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柴公子折扇摇的更快、风也更大了，嘴里嘀咕道：“你要看不上本公子也别表现得那么明显嘛，搞得本公子多没面子……”

洪小枣并未生气，心平气和的道：“师父、师兄莫要多想，我一路将子及亲手带回，心里只一个信念，那便是将他救活。

“记得我来这里，头一天遇到子及时，他身穿一袭白衣，藏于一头大黑水牛腹下，使一把大刀，是个威风凛凛的大侠。

“可我却不知为何，从他的双目中，望见了他的孤独的心灵。

“从那时起，我便不知不觉，想要用一己之力，使他的心灵少一些孤独。

“后来，我几次三番救他性命，他也在我危难之时，舍命相救。说起来，我的命运跟他的命运竟不知不觉纠缠到了一起，以至于不知不觉的，一旦他有了危难，我便见不得、坐不住，一定要设法解决了才心安。”

说着，她目光平静而又温暖地一一巡视过老邪医与柴公子。

门外，子及还在拍打着门扉，央求洪小枣快快开门。

此时洪小枣想到在死亡坡，同子及两个面对一轮圆盘一般的明月；

想到子及舍命替自己挡箭，想到她因此求了夜蝙蝠练习射箭，将一双手硬生生练出血泡、练出茧子；

又想到了昨夜子及的话语，还有那一块玉佩。

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个生人勿近、眼中冷冰冰只有杀气的大侠，竟然如同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也懂得了柔声细语，懂得了向心仪之人表达心中的情意。

洪小枣摩挲着那块通体碧绿盈翠的玉佩，眼里慢慢涌出两行热泪，终于没有勇气开门。

“小枣，求你开开门，让我再看你一眼！”子及喊得久了，声音便有些嘶哑。

柴公子觑见他双眼的眼圈不知何时已红了，拍门的手掌也通红一片。

半日，门里终于传出洪小枣的回应：“子及，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子及拍门的手一顿，心霎时慌了，问道：“为何？”

就听洪小枣说道：“我怕我会忍不住跟你下山啊。”

子及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便与我同去。”

洪小枣心里甜丝丝了起来，竟将前面满腔的酸涩冲刷得干净。

过了一瞬，她道：“那可不行，你肩负重任，我才不要成你累赘。”

子及道：“你怎会是我累赘？快收拾了东西，与我一同下山去。”

洪小枣滚下两行清泪，整复了心绪道：“不了，我还要照顾青眠玄武。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多保重。”

子及只得也道一声珍重。

两个道别完，屋外、院门外再无人声，洪小枣方才鼓起勇气，将门打开。

柴公子站在门外院中，摇头叹息，手中折扇掂在手里：

“小枣啊，你为何不要我们告知他实情？”

洪小枣抬头望天，一行大雁飞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柴公子深看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