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自己的是眨巴的大眼睛，苏穆被盯着的这一瞬，当真是害怕自己一时给说秃噜嘴。

当然是因为喜欢，所以才留心于你而言重要的每一件事。

然而苏穆心下倒转了几个来回，倒也没真的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很清楚，之前种种“奸计”屡屡得逞的缘故，是因为自己厚着脸皮。而林简虽然看着咋咋呼呼，事实却别扭害羞得很。

“先吃饭，等再休息一会儿，我们便带人去火房那里看看。”

苏大人轻咳了一下，最后一本正经地说了这句话。

这是一处全然不同的天地。

林简已经是走过半条街了，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低窄到逼兀的矮屋，灰褐色的砖墙叠起砌成的窄巷，巷子里污水横流，时不时还有脏兮兮的猫狗经过，冲着这边叫了几声。

“澄泓哥……这里真是京城吗?”

在犬吠的第一声起林简便忍不住去抓苏穆的胳膊，他问出这句的时候正好看见路边有那种奇怪的目光看过来，林简只觉得心下一颤，手上所使的气力，便恨不得更大一些。

景枫街虽然不在主街，但是巷子整齐划一，处处可见高宅，街上尽是商铺和往来的商贩，在宵禁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的夜市。

小贩的叫卖声，买主的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构成了繁华的街景。

至于主街，商铺鳞次栉比，沿街的俱是二层的小楼，林简每次去都能发现各种新鲜的玩意儿，因此从来不曾失去兴趣。

“这里确实是京城，只不过是要偏一些，你拉着我的手，我们稍微走快些。”

苏穆提醒道，林简的目光又被扯了回来。他眼下还不曾从那束奇怪的目光中反应过来，手下一慌乱，便就此抓了苏穆的手。

不管是怎样，总归是觉得有几分的安慰了。

他们二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但眼下在这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林简觉得这条街陌生，而这条街同样也觉得林简陌生。

于是，一路上，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一直不曾断绝。即便是知道不远处便有一队士兵跟着，林简的心里，却一直都不曾放松。

据苏穆说，枋州即便繁华，但是在某些地方，还是有人无家可归，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因此由官府设立了火房，供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居住。

在这里似乎没有景色的概念，窄巷和房屋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林简不禁生出了疑惑。

“澄泓哥，这种地方，真的会设有火房吗?”

眼睛一扫，哪里都是灰蒙蒙的，就像是一座杂乱无章的迷宫。如果不是因为查案的话，林简甚至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最好是等一踏出去便忘了这里，然后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才好。

“肯定会有，我们不知道那人的踪迹，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只能是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苏穆答了话，并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稍稍低下身子，朝着林简这边看，“我知道你在这种地方肯定不舒服，要不先送你回去，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回景枫街了。”

“不，不用。”林简被看得有些脸热，因为苏穆的那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般，尽是柔柔的光亮。

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位其实也是锦衣玉食着长大的，估计这种地方，即使是为了查案，来得也并不会多。

“没事没事，我可以的。”林简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说话的间隙，正好有几个孩童过来，嬉闹着迎面跑来，林简看了一眼，发现最大的也不过是八九岁，而小一些的，大概和嘉嘉差不多。

他们越来越近，眼看着只有几步的距离，林简慌忙去翻荷包，然而不过是几枚铜板而已，他今天出来得匆忙，又觉得没有用钱的地方，因此翻来覆去，也没有翻出多少。

苏穆也紧跟着去掏，两人凑齐十几个，而孩子们已经到了眼前。

他们的衣服虽然可以蔽体，但是因为沾满了污秽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张小脸也脏兮兮的，只有眼睛还带着闪光。

苏穆把林简往身后拉了拉，自己伸手把铜板往外递，五铢钱是用铜制成，边缘浑圆，而中间挖了一个方形，放在手心有些可爱。

小孩儿一共有五个，因为眼下的拮据苏穆只好三三两两这样分，一直到最后那个年龄大些的，苏穆把剩余的三个推到了对方面前。

他却没有接，一双眼里俱是警惕，“你给这些钱要我们做什么?”

“买糖去啊……”林简随意接了句，紧接着才觉得哪里不对，忙讪讪笑了笑，“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拿回去给你娘亲，还是可以买些米的。”

生活在这里的小孩儿，估计也没办法生出多少可爱之处，林简眼看着几个孩子都面带戒备，只好在苏穆后腰处戳了戳。

“我们要问路，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设有火房吗?”

苏穆从善如流，又抓了身后作乱的手。

那个大孩子听了这才稍稍放松，往前指了一下，“出了这条巷子，再右拐就能看到了。”

他指完了路，便带着其他孩子们风一样地跑开，一直到很远，还能听见依稀的笑声，透着满满的天真。

果然，出了这条巷子，视野便稍稍宽阔些，而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了。林简走出几步，突然觉得腰间似乎有些不对，他赶忙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缀在那里的荷包不见了。

苏穆看着他的动作，也猜到了是什么，“多半是刚才那几个小孩儿干的，等回家了再拿一个好了。”

林简挠了挠头，对这样的行为有些困惑，但倒也不至于生气，于是继续往右拐，“可惜里面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用了。记得襄芜缝制的时候嵌了银钱，做工也挺好，去当的话，希望能多换几株吧。”

这边已经不能说是窄巷而是可以称为街了，两人照着提示往前走，很快便看见了一排房，虽然不至于和景枫街一般，但是与之前的那些相比，已经很好了。

关键是在这排小房的前面还站着两个穿着铠甲的府兵，应该是火房没错了。

林简指着二人给苏穆看，这时注意到旁边也有几个人围在四周转悠，但是很明显不是枋州本地人的装束，估计是从外地逃过来的，眼下正在观望。

“既然已经决定要来这边看看，怎么就没多带些钱出来，失策失策。”

林简张望了几眼，回头朝着苏穆这边嘀咕，这边的情况较之之前的那片虽然好上一些，但是对于火房里面是什么情景，他已经大致猜到了。

门口有守卫二人，看着苏穆到了的时候，面上有明显的诧异。

“我们二人前来查案。”苏穆递了盖着官印的文书过去，小哥的神情才恢复了正常，又朝着二人道，“这里面不乏有些有问题的人，二位大人进去了，一定要小心些。”

“有问题?”林简把目光转过去盯着小哥看。

“就是这里。”小哥指了指脑袋示意，林简这才懂了。他在往进走之前朝着苏穆噘嘴，显然是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预想过居然会有这种情况。

“火房”这个名字确实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因为林简一进去，便看见了火光。

但是这里只是一个由耐火砖垒起来的空房子，在中间架着一个简易的炉子，下面有火舌在慢慢舔|舐着炉底，而那个小炉子正发出不小的响动，许是因为水已经快沸了。

“要不等那一队人马来了托几个人回景枫街到林府取些钱过来吧。”

林简在走过去之前拉住了苏穆，对着充斥着火光的那边指了指。

“我们近日还要到这边来，不如自己随身带着妥当些。”

苏穆把目光收回来，在林简看不到的地方抽抽嘴角。这小少爷不识人间疾苦倒也正常，只是把钱交给那些兵流子……还是算了吧。

“嗯嗯，那就说定了。”

林简随即拍手称快，拉着苏穆往里走。等进了门，他才发现围着炉子的人有五个，大小皆有，不过四个都是大男人，而剩余的那个是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的手里拿着糖葫芦，赤色的楂果裹了金色的糖浆，在火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楂果连顶端的那个都没有被吃掉，小女孩儿捧到嘴边舔了舔，紧接着盯着又看。

这分明是舍不得，林简朝着小女孩儿探了探身子，还未说什么，便见对方立刻把糖葫芦给藏到了身后，严严实实的那种。

“你不会是要抢我的糖葫芦吧，这个是我爹爹好不容易才赚到钱才买到的。”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明显的敌意，林简害怕把人给吓到了，忙摆了摆手，“不会不会，糖葫芦很甜，但是这里近火，很容易化了，所以你赶紧吃掉吧。”

林简边说话边往后退，注意到苏穆已经在打听那个奇怪的人的行踪，只可惜他们手中连对方的画像都无，询问起来自然不会容易。

于是，连续问过一轮，都没有什么收获。然而林简的目光却还在小女孩儿身上，毕竟在这种连容身之所都需要官府提供的地方，糖葫芦确实稍显奢侈。

小女孩儿说是爹爹赚的钱，但是，她爹在哪?

她自己虽然也离火光不远，但是与那四个男人，确实还稍有些距离。

林简有心想问，但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生活在这里，想来小女孩儿都警惕得很，且不说这里还有四个大人呢。

“附近还有其他的火房吗?或者是如果那个人的踪迹，麻烦立刻去青璃书院找我，届时有重金酬谢。”

苏穆说罢了这句话便往外走，而原本“半死不活”的四人在听到最后面的四个字时却眼前一亮。

“哎，等等。”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开了口。

苏林二人应声转过去，便见他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却又有些局促。

“至于官爷说的那人是谁，草民没有半分印象，但是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官爷?

林简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穆被这么称呼，如果不是因为身处这里的话，他眼下一定会哈哈大笑出声来。

林简努力憋着笑，那人小跑了几步朝着这边过来，“是聂老大，他分管这一片，找个人应该会容易一些。”

聂老大?

既然是从一个乞丐的口中说出来，那么会不会是这里的丐头?林简正要想问，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而且听着，动静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