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花草树木大多数都是用虚拟影像制作出来的幻影，但学校里是有种植真正的树木的，这个时候，这段断木出现的太及时，叶盼盼眼睛微亮，努力向着浮木的方向游过去。

她揽着的这个女孩双耳垂在脸侧一直没有动静，叶盼盼特别怕没有救活她，她先费力将女孩扶到浮木上，然后自己才借着浮木的力量喘了口气。

“别睡，你别睡啊……”叶盼盼的眼睛不知是刚刚潜水被水刺激的发红，还是因为太过担忧，她声音哽咽着将女孩的头发往旁边撩了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盯着女孩的容貌，瞳孔微震。

这女孩她认识。

刚进校门的第一天，这个女孩脸颊红红，小心翼翼的向她索要联系方式。她是这个学校里，第一个对她表达善意的人，虽然后来因为她是人类的身份被吓跑了，可这个女孩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我带你上岸，你别睡啊～”忽略女孩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叶盼盼说话的哭腔愈发严重，却始终憋着一口气没有真的哭出来，她怕自己一哭就泄了气，怕自己一哭就真的承认了这个女孩的死亡。

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可这女孩已经等不及了，叶盼盼借着浮木的力量向岸上游去，边游边注意这不让女孩再次落水。在到岸边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肌肉酸疼的厉害，心脏也像是要爆炸一样，她咬着牙先一步将女孩沿着台阶拖上去，自己却差点再次被水流冲走。

她撑着浮木，连上岸的力气都没有了，叶盼盼抬头，四周围观的人不少反增。

“救救她……”人在真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后，是会连嗓子都失声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张口想大声说话，可实际上出口的声音却小的如同蚊吟。

但即便如此，其实岸上的人是听见的，他们都是进化种族，既有人类的智慧和容貌，又有野兽的敏锐和听觉，哪怕叶盼盼的声音很小，他们也是能听到的。

可是……谁在乎呢。

野兽终究是野兽，即使他们外貌上已经进化成人，却始终没有人类那般，拥有各种细腻的感情。且他们早已习惯了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活着，有了各种智能系统以后，吃喝玩乐都被解决了，根本不需要朋友，即使同个班级的学生，叫不出名字的也大有人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漠。

对他们来说，见死不救，和见面不打招呼一样，他们根本就分不清其中的差别。而这种冷漠经过几千年的时光，早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叶盼盼哭了。

之前在那么绝望疲累的时候，她没有哭，可看着围观的人群满眼冷漠的看着她在河里挣扎，看着自己的同伴生死未卜，却没有一个来伸出援手，她突然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寒冷，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在这一刻，她有一瞬间，突然也想放弃了。

在那么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又温柔和平的时代走了一遭，这个时代便愈发让她感觉到绝望，她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了。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带着泪眼的目光瞥到岸上声声叫着的毛毛，慢慢落回那台阶上的女孩，叶盼盼终于还是抱着浮木，开始往前游。

不能放弃的。

再难也不能放弃。

她和爸爸妈妈说，她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呢。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游到台阶前，叶盼盼用力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孩，咬着牙往岸上拖。她不奢望别人的帮助了，可是她却不能放弃这个女孩，她活在这个世界，即使不能改变别人，也不能被别人同化掉啊。

“喂……你别睡，你醒醒……你和我说句话……”叶盼盼边拉着女孩上岸，边声音颤抖的和她说话。

从她将女孩救上来开始，女孩就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她怕……她怕女孩救不活了……

她没想哭的，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滴的往下落。配合着她身上的水，凌乱的发丝沾染到脸颊上，整个人都狼狈的不像话。四周的讨论声从叶盼盼上岸以后就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叶盼盼，不明白她为什么自己都差一点没命了，却还要救这个兔族。

对他们来说，放弃自己的生命，或者说在自己生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救人是一件非常非常愚蠢且难以想象的事情。不，哪怕对自己的生命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也不会随便救人，河里的水那么冷，这兔族又和他们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救她？

没有理由的去做一件事，这非常让人不解。他们想要继续嘲笑讽刺这个人类的愚蠢和多管闲事，可是看着她浑身发抖却努力救人的模样，那些嘲笑声不知为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喂！你醒醒啊……醒醒啊……”叶盼盼将女孩放在地上，开始给她做心肺复苏。当初她学游泳的时候，游泳的教练有教过她，她能救活这个姑娘的……能救活这个姑娘的……

胳膊已经没力气了，可叶盼盼却还是用力的按压着女孩的胸腔，她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可奇迹之所以成为奇迹，就是因为发生的几率太小了。

第三十五章 让人绝望的时代

“你起来啊！别睡……你别睡……”按压了有五分钟，女孩始终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叶盼盼摸了摸女孩的脖颈，脖颈的大动脉早已经不再跳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会呢？只要再坚持一会……会好的……会好的啊……”颓然的低下头，即使已经不再按压，可她的手却因为脱力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一个人可能是看不过去了，对叶盼盼说了一句：“她已经死了。”

这场救援，在他们看来，从开始就是没必要的。

不管救活，或者是死亡，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照常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一个兔族的生死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反倒是这个人类，辛辛苦苦的费力救人，忙活半天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可是叶盼盼不懂。

“为什么不救她？”告诉她这个女孩已经死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她垂着头，缓缓的开口道。

四周一片静默，没有人回答她。

“为什么不救她？！”她抬起头，环视着周围的一圈人，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密密麻麻，可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的！

她是可以获救的，这个女孩是可以获救的，明明……明明她刚赶过来的时候，还听到了她的呼救声。

可没人救她，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所有人都在看热闹。

“为什么要救她？”过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一句回答，叶盼盼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可是听到这个回答，众人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一点人性存在。

对……对啊……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动物进化过来的。不，不对，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啊，羊羔反哺乌鸦跪乳，它们也是善良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自诩比人类高贵，比动物智慧的进化种族，会是这样一番模样呢？这世道，竟然是被这样的一群人掌握着，真可怕……真可怕……

“叶盼盼？”在叶盼盼身心皆冷的要冻僵的时候，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是二哥。

“哥……”她目光有些恍惚的看着顾跃，看着看着，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即使她和顾跃的感情并不是很好，顾跃也和她说了不许在学校里说认识他，可在这最无助的时刻，一个熟悉的亲人便足以让她放下所有的坚强，瞬间崩溃。

“哥……我没有救活她……我没有救活她……”她满脸是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凄惨又无助：“对不起！对不起！我要早点过来就好了……我要游的快一点就好了……哥，我没有救活她！”

“对不起……对不起……”心里的愧疚压的她喘不上气，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情感上却原谅不了自己。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再来的早一点，再游的快一点，心肺复苏再及时一点，这个女孩是可以救活的……

“怎么了？”顾跃和朋友刚路过这边，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本来是不想理叶盼盼的，可见她哭的那么声嘶力歇的模样，还是没忍住上前了。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不就一个还没有完全进化成人形的兔族嘛，死就死了，这话还没说出口，见他过来的叶盼盼便直接崩溃的抱住了他。

“哥，我见过她的……她那么小，她还在念书呢……哥……怎么办……怎么办……”

温热的液体滴落到顾跃的脖颈处，他有些怔愣住，这就是眼泪吗？

进化种族和人类不同，他们情感贫乏，泪腺便也不发达。叶盼盼一直在哭，哭的嗓子都哑了，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流出来，顾跃有些不解：人类怎么眼泪这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眼泪明明很快就蒸发掉了，他却仿佛感觉到这些眼泪流到了他的心里，泡的他的心脏软软的。

“那个人类怎么还在哭？”

“主播，她为什么叫那个男生哥？那个男生也是人类吗？”

“人类的眼泪也太多了吧，好奇怪啊，不是说人类最冷酷残忍的吗？为什么却拥有这么多眼泪呢？眼泪这个东西，书上不是说是情感的直观表达吗？”

“人类真的好奇怪啊，好像……跟想象的不一样，不对，跟书上说的也不一样……”

在直播的女生因为一直关注叶盼盼而忘记了自己直播的事，这时候瞥见屏幕，才发现大家的弹幕一直都没有断过。

她怎么知道这个人类怎么会这么多眼泪，这也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好吧。不过第二个问题她倒是知道，顾跃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叶盼盼也是这个学校近百年来的第一个人类，虽然他们从未提起过，可在学校早已经传遍了。

“那个男生是狼族，顾家的小少爷，这个人类是他们家的养女。”

“顾家？顾家我知道，是那个顾申远将军家吗？”

“顾申远将军？他不是因伤退役了吗？若不是退役的话，听说上面准备将他的星籍改到一等星球呢，凭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收养天赋不错的进化种族，怎么会收养一个人类？”

“喂喂！上面那位注意一下，这种军事机密还是不要说了，被星网管理员看到了就完了！”

“真的假的？顾家这么厉害怎么会收一个人类作为养女？”

“我刚刚去查了一下资料，顾家的女主人是个人类，这个人类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关。”

“这么快就查好了？楼上的那位兄弟是哪个星球的？做什么的？”

“一等星球，职业保密。”

“喂！我说你们有其他生物接触过人类吗？人类都是这样的吗？我对她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可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如果把自己带入到那个溺水的兔族身上，认识一个这样的人类……感觉是很不错的事啊……”

直播间里的讨论还在继续着，顾跃也在叶盼盼的哭诉中断断续续的听懂了事情的经过，和所有人一样，对于叶盼盼此刻的崩溃他完全不能理解。

“这件事不关你的事。”是那个兔族自己落水的，和叶盼盼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如果是他的话，他连下水都不会下水。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和叶盼盼毫无关系。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的，哥哥，我还听到了她的呼救的……她想活……她想活着的……”她的自责与女孩落水是否和自己有关没有关系，与自己有没有尽力没有关系，她的自责，只是因为这个女孩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有时候都难以沟通，跨越千年的时空，顾跃对叶盼盼的话便更难理解了。他皱眉，脸上看似嫌弃，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关心：“喂！别哭了，不过一个兔族，死就死了，对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

“死就死了？”叶盼盼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她后退两步离开顾跃的怀抱：“你说死就死了？”

“这是一条生命啊，”她指着躺在地上的女孩，不解的看向周围的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对你们来说，死就死了，所以，你们眼睁睁的看着她挣扎着溺水，也不救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呢？”作为一个从小被家长老师灌输要“敬畏生命”，要“乐于助人”的21世纪女孩来说，这种冷漠是让她难以接受的：“她年纪还这么小，还没有出校园，还没有结婚生子，她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在这里终止了，你们不觉得难过吗？”

“我没有想要道德绑架，也没有想让你们牺牲什么，可明明，你们这么多人，只要有两三个，或者一两个人帮助她，她就可以活的啊！她明明是可以活的啊！！”

“她是自己想要死的，又不是别人推她下河的，是她自己表白被拒绝嫌丢脸，自己找死有什么办法。”在叶盼盼愤怒不已的指责中，却还有生物满不在乎的开口道。

“她看起来还未成年呢，”叶盼盼看着那个说话的女生，泪光闪烁：“她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拉她一把呢？她后来后悔了啊，她呼救了，她求你们救她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拉她一下呢？”

看着这些围观的人，叶盼盼眼中的泪光渐渐隐没，原本她听到“对牛弹琴”的这个成语，只觉得荒诞又好笑。可是现在，看着所有人漫不经心的神色，只有她在为了这个女孩的生命而声嘶力歇，突然觉得这个成语透着无尽都悲哀和绝望。

她的愤慨，她的悲哀，她的一切情绪，像是被一片铜墙铁壁隔断一样。周围明明有那么多的生物，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回馈，所有人的心，都是冰冷又坚硬的，她将自己柔软的心脏捧出去，想要借着别人的温暖缓解一下冻僵的心脏，却发现其他人的心脏本身就是冰块做的。

她的这份与众不同，便成了格格不入。

“喵～～”从叶盼盼上岸开始，就一直在叶盼盼脚边转悠，却始终安静乖巧的毛毛，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

叶盼盼低头看着她，可能是太过绝望了，她的情绪一时没有转变好，看着毛毛的眼神也带了一丝麻木和绝望。

“喵～～”毛毛后退几步，向前跑了几下一跃跃到了叶盼盼的怀里，叶盼盼下意识的便抱住了它。

“喵～喵～”毛毛被她抱着，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舐她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