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

“阳哥！”

谁在呼唤？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谁？

“阳哥！阳哥！”

呼唤的频率越发快了，也越发急切了。

阳微微动弹了下仿佛顶着一座大山的眼皮子，努力睁开一丝一毫的缝隙。

“阳哥！快醒啊！快啊！”

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剧烈地晃动，除了是因为那抓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在抖动之外，还因为别的...似乎，是整个大地在颤抖。

在这样双重的惊动下，阳终究是唤起了一点的知觉、意识。

微微睁开眼，入目的是那张熟悉的且带着万分迫切的脸。除此之余，他看见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一颗黯淡的光球孤独地悬挂，一丝云彩也没有，又似乎，那一片灰蒙蒙，都是浓厚的云彩。

视野仍在颤动，即使眼前的人停止了动作。

“覃？”阳的声音细若蚊吟。

“阳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不...不...那怪物来了！你醒了也没用了！你醒了也没用了...它没打算放过任何人！我们的基地已经被毁掉了！只剩我们了！只剩我们了！它追来了！”

覃语无伦次，他的神色格外激动，也愈加悲痛，乃至绝望。

一长串的话语进了阳的耳里，叫他有些反应不及，以至于呆愣了会，不过，随着感知中大地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还有远处那越来越近的危险气息，阳稍稍清醒了些。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他和覃正身处一处废墟之中。残垣断壁与腐肉断肢是这里的常景，暗红与深绿交互的颜色染遍了土地与裂石。暗红是人的血液溅洒后的，深绿是怪物的。

这处废墟有些熟悉，废墟原本是哪？面目模糊之下，早已无法求证了，但回想起他被那只怪物从基地打飞的方向，大概，是那个地方吧，他和一个朋友曾经躲避过的地方。

他记得他们曾经在此呆了一阵子，同一大群怪物不断周旋。直到后来他们遇上了一批军队，跟着他们在附近建立了一个小聚集地，作为他们的基地。

阳转头看向不断抽泣的覃，开口道：“其他的人都死了吗？南呢？”南便是那个朋友，他们一同历经过生死，关系极好。

“死了！都死了！当时你和南哥他们几个人各自开车引诱那怪物，怪物一下踢飞了你的车之后，接连摧毁了其他人的车，然后那怪物直接用出了吐息。”

“在吐息之下，几乎没有人能活着...我...我是运气比较好，我在基地最外围，恰好怪物的吐息范围只到了我身前，没触及到我...”

“我一路向你这跑来，竟然真的找到了你，可是...可是，没用了，没用，我们...真的无法抵抗...怪物杀了几个漏网之鱼之后，就直接追向了我...我们...我们也要死了...”

“是吗？”

听了覃的话，阳的心不知怎么突然平静下来。

“要死了吗？”

他躺在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满不在乎身上的阵痛，张开双臂，像拥抱天空一般。偶然间他瞥见了不远处他开走的车，倒翻在地，整个车身在巨大的力量下几乎成了块铁饼。他又看了看覃，如此瘦弱的身子，是怎么把他拖出来的呢？

但阳下一刻又自嘲起来。呵，真是摔傻了，现在的人，谁还是手无缚鸡之力呢？

不过，在那种怪物的威胁下，覃看到自己，竟然没选择抛弃自己，而是将自己拖了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死？

然后又想起覃之前所表露出的性格，这种人，在这样的一个世界，竟然还能够遇上。阳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安慰。

“你跑吧。”阳喃喃道，也没看覃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天。

“跑？”覃愣了下。

“那你呢？”覃问。

“我？我留在这里，等死。”阳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伤残的身躯，感受着痛楚。

他想起许多事来，就像所有濒死的人一样，回忆起过去。

大地的颤动已经无比剧烈了，若是抬头看向基地的方向，更是能看到滚滚的一阵灰雾潮流涌动，那后边，有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可是...”覃有些犹豫。

“跑吧。我已经无力动弹了，既然你还能跑，就跑下去吧。”阳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你是个好人，在这种末世，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如果你今天能侥幸逃脱，记住，别再这样了，末世，不适合好人生存。”

最后，阳不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起来。

“阳哥？”覃看向毫无动静，仿佛像一个死人一般的阳。

“阳哥？”覃轻声呼唤。

“别吵我，”阳突然翻了个身，“让我好好睡一觉，我累了。”

“阳哥...”

覃知道阳已经抱了必死的心，自己也无法劝解了，可是，心中那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都难以磨灭的善良，让他无法就此简单地离去，他想不管不顾地背起阳逃走，哪怕结果是死亡。

然而想起阳往日所表现出的性格，他知道自己若是做出那样愚蠢的事，必定会被阳阻拦，而方法，再简单不过，那就是用命威胁...

最后，覃叹了口气，放弃了心中那愚蠢的想法。虽然他常常做这种愚蠢的事，但那是对那些对活下去有渴望的人，阳不同，他清楚阳是真的想死，而且，自己又无法拗过阳。

“那，我走了？”

阳侧着身，头枕在自己的手上，没有理他。

“我走了...阳哥...”覃最后看了一眼阳，转身就跑。

...

感知到覃已离去，阳睁开了眼，翻回身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在这个基地呆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覃是加入基地最晚的一个人。而当时，覃背着一个苍老的不成样的老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即使自己无比疲惫，无比饥渴，也没有放下背上的老人。

覃在看到基地后就昏倒了，基地值守的人发现了他，将他带了回去。至于他背着的老人？当场便被抛下了。而覃在清醒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询问他背着的老人在哪，是否安全，但结果无疑很现实，很残忍。这样的末世，老人，只是累赘，没有人会收留他们，没有人愿意把有限的生存物资同他们分享。也只有覃，只有覃那么善良。

当时覃还闹了一阵，甚至引得许多人想把他赶出基地，不过在以阳为首的少数的尚有怜悯之心的人的维护下，覃还是留了下来，并加入了阳的狩猎团队，虽然他为人善良了些，但毅力很强，也很聪明，更吃得苦耐得劳，倒算是一个不错的帮手。

他总是那样，像一个天生的圣人，对谁都满怀怜悯之心。

可惜，这个世界深陷末日般的灾难，他的善良，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拖累，甚至是造成死亡的根源。

阳没有询问过覃之前的情况，不知他是怎样生存下来的，而且出现时还背着一个老人？但阳大概能猜到，也许是排挤？也许是抛弃？总之，一定经历了许多，从有时阳偶然发现覃独自默默哽咽就能看出。

可是覃对他们依旧一如既往，依旧满怀善意，担忧。

不过这一次，覃竟然没有再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但阳一下就想清楚了，覃不是真的愚蠢，只是善良罢了，现在的情况，覃清楚自己的心态，如果他执意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阳会用自己的命威胁他。

无可奈何之下，覃只能独自离去。

...

涌动的灰雾吹起了无数细小的尘埃，吹刮过阳伤残的身躯，让疼痛愈发疼痛。

不过即使如此阳也都沉默地隐忍下来，一点痛苦的反应也没有，反而微微抬起头，看向灰雾涌动的方向。

那是一个巨大的身影，也是一个无比丑陋的身影。巨大的身姿足足有三四十米，脚掌比一辆轿车还大，头颅更堪比一辆面包车。它全身黑色的焦炭般的肌肤下，虬绕着浅绿的渗人的血管，远远望去，像一条条幽绿的岩浆在身上淌流，狰狞可怖的模样比鬼怪更使人恐慌，恶魔也想必不过如此。

它的头颅似乎有些残破，七扭八歪的，不成一个规则的形状，两只深绿的眼睛冒着疯狂的光芒，绿色的唾液挂在咧开地极大的嘴边，一滴滴往下滴落，滴到地上，顿时冒出一阵青烟，竟腐蚀出一个坑洞出来。

怪物发现了盯着它的阳，嘴角似乎咧的更大了些，像是嘲笑。

不断翻涌的灰雾并没有随着怪物身形的停止而消停，反而愈发激烈了，仿佛狂风大作一般，一直有细小的尘埃乃至石子被吹起。

阳认出了这个怪物，或者说，他早就认出来了，所以，当时他才会主动要求去引诱这只怪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基地的覆灭，有很多原因是因为阳，毕竟，它是一路追着自己来的。可是这并不在阳的预料之中，他已经逃了那么久，逃了那么远，早以为自己摆脱了眼前的这只怪物，但谁知道它竟然如此执着？竟然一路从遥远的北方跨过重重山岭江河追到这里？

看着那不成人形，实际是由一个人变化而来的怪物，阳叹了口气。

“你还是来了，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