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为了接近天国，人类建起了一座通天塔。成百上千的能工巧匠汇聚于此，昼夜不息地为高塔垒上泥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塔顶越来越高，超过了山脉，超过了云层，超过了日月与星辰，有一天，终于抵达了天国的穹顶……”

在国家青训所的大礼堂里，叶凌霄与数百名冬眠者一起听着他们的“第一课”。

青训所全称“青少年进化者训导所”，是现在人类社会的中等教育机构，相当于以前的高中。在“通天塔”，六成人口（大约1100万人）是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几乎都是学生。这使得“通天塔”看起来像个学园都市，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孩子们在这里学的不是知识，而是“进化”。以前的文教委现在叫“进化促进委员会”。以前的教育局现在叫“进化事务管理局”。而在叶凌霄所处的青训所里，超过一半的学生都是进化者，每天进修的课程，也大都是能力开发和战斗训练。

当然，也有思想教育类的课程，比如叶凌霄此时听的“第一课”。

“……穹顶以巨大无比的花岗岩方砖垒成，向所有方向延伸，无边无际。人类决定凿穿这些砖石，以为这样就能到达上帝的领域。他们用烈火烧灼，用冷水泼洒，再以精制的铁镐敲击。终于，砖石间凿开了一条通道。但上帝终究发怒了。在工人凿下最后一镐时，一股水流急速激射出来。裂缝迅速扩大，穹顶骤然崩塌，大洪水从天而降，几乎毁灭了整个世界……”

头发花白的老师放下讲稿，长舒一口气，然后做下结语：

“……所以要学会敬畏。敬畏‘穹顶’，敬畏赐予我们能力的、‘穹顶’之上的神明……”

这个故事，让叶凌霄总算找到了一点过去时代的影子。

他曾看过这个寓言。这是特德姜的科幻小说《巴比伦塔》，但结局被篡改了。原作里并没有大洪水，上帝并没有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惩罚人类。但现在，老师在各种场合、用各种方式告诉大家：试探“穹顶”绝没有好下场。

难道在冬眠期间，“穹顶”真的给人类带来灾难了？

刚苏醒时，叶凌霄就意识到“密涅瓦”计划出了大问题。按原定安排，自己本该每隔20年苏醒一次，了解“穹顶”研究的最新情况，如果没有异常就继续冬眠。但自己一次都没有被唤醒过。看来自己冬眠的头20年内，人类文明出了灾难性的大动荡。

对于这样的动荡，在冬眠前，“穹顶理事会”的学者们已经做过各种预测。

最大的可能就是“穹顶”研究失败，反智主义抬头，世界重回黑暗蒙昧的中世纪；另一种可能是‘穹顶’研究过程中产生了某些危害人类的技术，类似于20世纪初的物理研究产生了原子弹；甚至‘发现穹顶是外星智慧造物’这种微小的可能性都有过考虑。

但这些动荡终究有原因，有根源。如今世界的变化波及到一切领域，却完全没有线索——或者说，处处都是线索，纷繁复杂，根本理不出头绪。

叶凌霄熟悉这种感觉。就像高等代数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条件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白纸黑字，每个字都看得懂，却无从下手。他焦急得难以呼吸，仿佛离了水的鱼，或是漂浮在失重太空中的宇航员，周围空无一物，只能徒劳地蹬着脚。

我需要一个线索。他想，需要一条安全绳，一个凭依，一个可以支撑的落脚处……

“别着急，有我在。”

他仿佛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深夜，清华生命科学学院，在楼道角落的姐姐的办公室里，叶凌霄怔怔地看着摊开的《高等代数习题集》，手边放着一片空白的作业纸。

“要帮忙吗？”叶凌云问。

“好吧，就是这道题……求证……”

叶凌云走到他身旁，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美式咖啡。咖啡杯是限量款的，印着动漫“魔法少女琪露露”的头像，和这间严肃的办公室格外不协调。

两口咖啡的功夫，她就拿起铅笔，在习题集的题干上圈出一行字。

“搞定了。”她拍了拍叶凌霄的脑袋，然后起身回到办公桌前，“从这个条件切入，先用幺正变换证明它与希尔伯特空间同构，再构造一个满足对称性和封闭性的算符，over。”

叶凌霄叹了口气，把书一丢，感到自己的整个人生都陷入了灰暗中。

“姐姐，你不是学数理的，也没上过高代课，是怎么一眼就解出来的？天才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想多了少年。”叶凌云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擅长找出‘模式’而已。”

“‘模式’？”

“对。别被那些符号和概念吓到，它们只不过是‘模式’。一加一等于二是‘模式’。电子跃迁是‘模式’。小提琴的音调是‘模式’。人类大脑的思考也是‘模式’。”

叶凌云把工作电脑的显示器转向叶凌霄，只见上面是一片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彩色线条组成的网络：“这是人类大脑的数学模型，尽管还很简陋，也已经有两亿多个cell，一千多亿的connection。你觉得姐姐该怎么研究这么复杂的问题呢？”

“我哪里知道。”

“关键就在于‘模式’。”叶凌云在命令行窗口里输入了几个命令，回车，数千亿条连接线开始被约简、合并，然后投影到一个平面上，形成一组宛如雪花般的分形图案，“这是叫‘S空间’的一种实空间，计算神经学的基本架构。你现在学的东西，比如集合论啦，群论，实空间啦，如果都熟练掌握了，就会发现大脑中数千亿的神经元、数千亿的自由度可以被投影到一个较为简单的低维相空间中。它们遵循的活动模式，竟然可以被早年提出的抽象的代数理论描述……”

“所以……”叶凌霄半句话都没听懂，更加沮丧了，“其实还是姐姐的数学学得好。”

“嗯……”叶凌云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么说……也算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