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一片静默。

柯毅望着刘玉珍，漆黑的瞳孔像是被撞破的冰山，一寸寸的开始碎裂，再也拼凑不成原来的模样。

刘玉珍没有说话，可是她此刻的慌乱，无措，欲言又止……

这些情绪，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柯毅就这么盯着她，目光开始涣散，直至唇角逐渐地扬起一丝苍凉的笑意来，笑容逐渐变大。

“怪不得……从小到大，都听左邻右舍说，我和你一点都不像，也不像我那死去的爸，一点都不像……”

类似的话，柯毅确实是从小听到大。

柯家夫妇都身形矮小，相貌普通，却生了个长相俊美，出类拔萃的儿子，街头巷尾谁不在传唱？

柯毅从小听惯了赞美，并不放在心上。

刘玉珍却焦虑了，终于开口道：“阿毅，其实……”

“怪不得……”

柯毅打断了她的话，自嘲的嗤笑一声，继续道：“你向来对我严厉，我原以为只是你对我的期望太大，没想到……我不是你亲生的，那我是什么？”

“阿毅……”

“应该是，你用来报复安家的棋子吧？”

“……”

刘玉珍似乎想要反驳，柯毅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凄然一笑，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解脱一般的用四个字来概括此刻的心境，“原来如此！”

至此，他什么都明白了。

说罢，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走去。

刘玉凤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闯了祸，一声也不敢吭，刘玉珍则是在怔愣了片刻之后，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追去。

“阿毅，你听妈说，阿毅……”

她哪里还有半分柔弱的样子，此刻只剩下仓皇无措。

虽然确实不是亲生的，可她余生的倚仗就只有这么个儿子了，她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若是跟柯毅闹僵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玉珍赶紧的追出去，却还是迟了一步，走廊外已经没有柯毅的身影。

柯毅知道她会追，所以是走楼梯下去的。

十几层的楼梯，他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仿佛浑身的意识都被抽空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迈出空洞的每一步。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抽了很多烟，开着车漫无目的的逛遍了大半个城市，脑子里却一片混沌。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小的时候，其实他也有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捡来的。

在他的印象里，几乎没有父亲的存在，也是渐渐长大记事了之后，才得知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不管是刘玉珍还是爷爷奶奶，他们都告诉他，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那个人，就是安又琳的父亲。

据说，柯父曾是安父手底下的员工，后来安家的公司涉嫌商业犯罪，安父为了置身事外，将柯父推出去顶罪，最终柯父死在了狱中。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的事情，细节谁也说不清了。

柯毅也是从刘玉珍口中得知这么一件事儿，柯父死后，安家象征性的赔了一点钱，柯家无权无势无门路，这件事儿只能不了了之。

柯毅从小就很优秀，可他所过的生活却水深火热。

尤其是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只剩下他跟刘玉珍相依为命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受尽父母宠爱，就好比跟他一起长大的刘畅，刘畅每次考试都会得到父母的表扬和奖励，可他明明比刘畅还考得好，刘玉珍却依然没有好脸色。

男孩子小时候大多数都是调皮的，柯毅却不敢。

他的一切言行举止但凡有任何的差池，刘玉珍就会对他非打即骂。

渐渐的，他学乖了。

渐渐的，他开始沉默寡言，话越来越少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挣脱这无助的命运，可他又只有刘玉珍这么一个亲人，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最怕的就是面对母亲的哭泣。

只要刘玉珍哭着‘教育’他，爸爸死得有多惨多冤，本来他们有个幸福的家，如今只剩他们孤儿寡母的有多可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安家所赐，说不定当初柯父的死都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什么心梗猝死，谁不知道会不会是安家杀人灭口。

等等，等等……

每当听到这些话，柯毅就感觉自己的命运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父母之恩，他能怎么样呢？

他甚至期盼过，要是他是捡来的就好了，要是……刘玉珍不是他的妈妈就好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幻想居然会成了真，他说不上来这一刻究竟是什么感觉。

轻松吗？

有一点，却也不全是。

他的心里头更多的是疑问，如果他不是刘玉珍亲生的，那他是谁？从哪儿来？这些年都在做了些什么？

他的脑袋一片混沌，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的车才在馨和苑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他坐在车里，仰头望向逐渐亮起灯火的高层住宅，目光悠远而深邃，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却又心生胆怯。

这是他当年和安又琳刚结婚的时候，置办的婚房。

安家有大别墅，可她却说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决定结婚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她怀孕的月份也不大，老缠着他忙前忙后的，从装修到选家具，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那时候，其实他是不怎么走心的。

谁让她还是个娇小姐，她的父亲本来就不满意他，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的陪她做这些事儿而已。

至少，在柯毅的心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时隔几年之后，再回想起那些曾经，他竟然还记得她当初的每一次微笑，以及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那段时间，应该算是他们之间唯一拥有的，短暂的甜蜜时光吧！

她生了孩子之后，孩子早产，各种矛盾不断，本来两人约定生完孩子就一起出国留学的计划只能搁置了。

从此，安又琳围绕着孩子打转，柯毅则是开始安家的公司。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渐行渐远……

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爬到如今的地位，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柯毅不愿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