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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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两人带着随从又在金城坊内寻了一处酒馆吃饭,郭继恩与邻座的客人闲谈,霍启明与两个参谋却一直在议论那个东虏郡主。郭继恩忍不住嫌弃道:“反正你是兼爱之人,这阿迭努恰好又是独身寡居。你既然心动,哪天去她宅上做客,趁机便收了她如何?”
“那也不一定她就愿意啊,不是——”霍启明说道,“我只是有些奇怪,这女人当真有些本事,顾盼之间便是教人难忘,奇哉。”
“经历不同,风韵自然不同。”郭继恩也点头承认,“所谓人间尤物,便是这般了。书中所言红颜祸水,这位郡主当得起此语。”
他想了想又道:“不要再议论了,赶紧吃了回去。”
“哎,我这酒还没喝完呢。”
天黑之时,郭继恩已经回到统领署,依旧在三堂之内处理政务,陈巧韵一旁笔录。如今那河文瑜已经被参谋宋庭耀领了出去,先安顿在秦义坤处,只等着择日成婚。是以衙署之内只有泉婧一人侍奉,如今正是六月底,天气最为炎热之时,她从冰鉴之中取出沙糖绿豆,分别呈给郭继恩和陈巧韵。
陈巧韵低声谢过,又小声道:“你自己也吃些儿。”
“不妨事,我给自己预备了乌梅汤,酸酸甜甜的,我最是喜欢了。”泉婧说着又去瞧瞧那个铜制的大冰鉴,见冰块从里面冒出丝丝白气,这才满意地坐到一边,捧着那碗乌梅汤慢慢地喝着,觉得凉意沁入心脾,甚是舒适。
郭继恩皱眉出神,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又转头吩咐陈巧韵:“发文给燕都府衙,以刺史方应平右迁辽宁道检校提学使,尽早赴任,这道行文,钤观察使之印!”
见陈巧韵有些愣神,他不耐烦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陈巧韵回过神来,连忙答应,又小心问道,“高别驾去了卢龙,如今方使君也要转任,岂不是府衙之中没有主事之人了?”
“还有一道文书,召楚信章入燕都!”郭继恩说着端起了那碗沙糖绿豆。
陈巧韵便提起笔来,这时候霍启明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衣衫有些凌乱,眼神之中带着惶惑之色。郭继恩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吃惊问道:“启明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你们两个都出去,把门带上!”霍启明先厉声吩咐这两个女孩儿。
陈巧韵和泉婧慌忙起身出去,将房门带上。郭继恩不满道:“天气这般炎热,你还教她们把房门给关了——”
“我——”霍启明凑到郭继恩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噗——”郭继恩一口沙糖绿豆喷了出来,他定一定神,放下碗拿起一方巾帕擦着嘴唇,觑着好兄弟六神无主的模样慢慢问道,“你还真的去那郡主宅中了?”
“不是那阿迭努,是,是白吟霜。”霍启明坐下来艰难说道。
原来两人在燕都行宫前的横街道别之后,霍启明回到钱庄自己住处,耿冲已经将屋内备好冰鉴,冰饮也已经预备好,便往院门寻当值的军士闲聊去了。霍启明靠在躺椅上捧着冰酪,回想着阿迭努那曼妙身姿,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觉得心中还是有些燥热。
他瞅着正在冒白气的冰鉴自语道:“这玩意用来降温着实差强人意,不行,道爷我要弄一根大管子,造一个空调出来。”
“敢问真人,空调是什么?”一个白色的身影倚在门口,含笑问道。
霍启明转头望去,见来人是乐社白吟霜,穿一件素纱半袖,下身白色长裙,夜色之下,更衬托得她如姑射仙子一般。霍启明便放下冰酪道:“空调者,就是调节冷热的玩意。白小娘子怎地有空过来?”
“便是这支春闺怨,”白吟霜晃了晃手中的曲谱走进屋子,“奴婢还有些不明白处,是以特来向老爷讨教。本来想叫云锦妹子陪我一道来,却被那西齐雅将她拖走了,说是陪她去夜市里瞧瞧。”她说着抽了一张竹凳坐到霍启明身侧,指着曲谱道:“这里,还有这里,便是感觉还不够圆融,须得再改一改。”
白吟霜也是才沐浴过不久,身上散发着阵阵清香,一头青丝松松地挽了个发髻,面色白里透红,伸出来的手臂晶莹如玉。
霍启明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轻轻低下头去。
没有听到霍启明的说话声,白吟霜诧异抬头,霍启明眼神灼灼,那张俊俏的脸已经凑了上来。
白吟霜双目圆睁,身体僵硬,又渐渐放松下来,阖上了眼睛。
她终于在昏黄的灯光下回过神来,竭力坐起身子,稍觉清醒,又摇头失笑。
霍启明也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正搜肠刮肚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白吟霜坐起穿衣,连忙问道:“你,你要去哪里?”
“奴婢要去小解。”白吟霜轻声说道,她匆匆穿好衣裳挽起长发下了床,慢慢地出了屋子。
霍启明靠在床上,安心等着白吟霜回来,他得意地哼着曲儿:“我这里...呀,阮肇到天台——”
孰料这一等,就过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玉人回来,霍启明忙套上衣裳出去察看,只见夜色之中风静星疏,石灯幽光,哪里还有女孩的影子?
霍启明有些着慌,连忙出了院门问道:“可曾瞧见白小娘子出去?”
耿冲和两个当值的军士都禀道:“她都走了好一会啦,真人莫非是方才睡着了?”
霍启明低声咒骂,又急忙赶往督府,在东路后院门房处询问,白吟霜却并没有回来。
他只得又掉头,却撞见西齐雅、季云锦两个挽手拎着一个鹿皮包,一路轻声说笑而来。西齐雅瞧见霍启明,不禁笑道:“天师何以这般着急模样?”
“见着白吟霜了吗?”
两个女孩儿都愣住:“她不是说去天师那里么?”
“来了,又走了。”霍启明丢下没头没脑一句话,便又径直往东角门而去。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不知他何以这般古怪。
两排路灯照亮了横街,对面诸坊也是路灯高照,隐约听见叫卖之声。如今的燕都,晚间也是十分的热闹,却不知白吟霜是跑去了哪里。
霍启明有些六神无主,想了想又转回钱庄吩咐耿冲备马,径往西苑军营而来。
听完了故事,郭继恩摸着下颌,很是无语:“所以你是什么话都没说,直截了当就把白家小娘给欺负了?”
“我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这美人夜访,穿得又单薄,”霍启明辩解道,“是以难免动心。”
“果然是个洒脱的奇女子。”郭继恩瞅着霍启明冷笑道,“倒是你,难道不是白日里见着那东虏郡主,于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别再拿我打趣了,”霍启明狼狈道,“你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啊。”
“你急什么,她反正是在这燕都城内,又跑不掉。”郭继恩漫不经心往躺椅上一靠,“只管安心回去歇着。到了明日,自然就能见着她了。只是你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跟她说——究竟是一时起意,欺负过就算,还是往后会真心待她。”
“你也太小瞧我了,”霍启明想起白吟霜肩上的伤疤,没来由一阵心疼,不禁拍着胸脯道,“我自然是会真心待她!”
“你既然存了个长久相伴的心思,那不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庸人自扰?”郭继恩嗤笑道,“明日见了她,便分说明白就是。赶紧去把门打开,都要给热死了。”
“哦,那好,我可就先走了哈。”霍启明有些心神不宁地起身。郭继恩嫌弃地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霍启明终于走了,打开的房门带进来一丝丝夜风,郭继恩再次端起沙糖绿豆,却忍不住笑得直打跌。陈巧韵和泉婧两个正好要进来,见此情形,都觉得是一件无比稀奇之事,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不是,你们不用管我。”郭继恩站起身来忍着笑意道,“陈典书你接着写。适才屋里着实太热,我要再去洗个澡。”
不料接连两日,白吟霜都没有出现在乐社院子里。便是六月廿九日旬休之时的乐社演出,也不见其人影,原本金芙蓉出嫁之后,即由白吟霜担任琵琶演奏,结果其人突然不见,许多演艺只好临时更换。而演艺当天,每次必来的霍真人也没有出现在雅间之中,这也引起了许多百姓的好奇猜测,纷纷议论不已。
七月初一日,皇城内的燕镇钱庄总号重新开始理事,霍启明大清早就吩咐亲卫营乙队队正吴守明领着人马城中四处去寻找。又传令各处城门,若有见着白吟霜出城,务必要拦住,并马上报与自己知道。
苏蔻见他心神不宁模样,笑着打趣道:“想必是你做了什么傻事,惹恼了白家小娘?”
霍启明摇摇头,嘴里嘟囔着,却不回话。郭继雁也嬉笑道:“天师道术高深,何不掐指一算,便知吟霜姐姐躲在何处了?”
“安心做事,大人的事情,小娃娃不要插嘴。”霍启明没好气道,他又瞅着苏蔻微微隆起的肚子,“如今你又怀上了,道爷我却是马上要往营州去,不能再拖延了。咱们两个都不能在此理事,总号交由谁来署理?”
“自然是交由田主簿了,”苏蔻有些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只是你得跟制将军知会一声,别差遣他去忙别的事情。哎,真人,奴家有一事想要请教,号脉能知道是男胎还是女胎么?”
“能——可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反正是你腹中的孩儿,生男生女不都是一样嘛。”霍启明心神不宁,“你别指望道爷我为了这个替你号脉,没那个闲工夫。”
他说着就又跑了出去,可是却茫然立住,偌大的燕都城,一个人要躲着自己,的确也是无可如何的事情。佳人躲匿,无可得见,回想当夜情形,倒真像一场春梦了。
白吟霜未曾回来,乐社班首崔乾明反倒找上了霍启明:“老爷明鉴,小人年老体衰,如今料理这乐社之事,颇觉有些力不从心。咱们几个商议着,白吟霜白小娘诸技精通,又是此前白班首之妹,性子又很是果决。是以都愿以她为首。还望老爷们允准。”
“白吟霜来做乐社班首?崔班首你是要告老辞去么?”
“不敢,小人还依旧做着琴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