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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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恸河山碎
两万图鞑兵对阵一万余名东唐兵,坦荡的平原极适于战马冲刺,但是图鞑骑兵们并不敢让战马向着敌阵硬撞上去。汉人对付骑兵很有一套办法,他们在正面依然需要下马步战,冒着箭雨迫近对方的车阵,然后以火油弹撕开缺口。骑兵则从侧翼展开,以箭矢扰袭之,觑准机会再冲过去咬上一口。
燕州来的汉军不但有严密的车阵,更有着火一般的斗志和铁一般的军纪,从来不会慌乱后退。不管有多少人倒下去,都立即会有人迅速填补上来,以娴熟的长短兵器协同继续与敌厮杀。面对这样的对手,再骁猛的图鞑军士都会有些心里发憷,他们往往大声嘶喊着为自己打气,然后举起盾牌凭着一股血性直冲过去,挥舞着长矛或是大棒,胡乱地拼杀。
燕州军第六师点检贺廷玉身披甲胄,亲自指挥作战,史广兴原本叫他跟着周恒,贺廷玉却非说自己已经痊愈,一定要与部属们并肩作战:“跟着都帅这些年,某从未落于人后,史兄尽管放心,某还等着打了胜仗回去娶新妇呢。”
史广兴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于是贺廷玉便率领亲兵,立于车阵之后,大声呼喝,调度人马以箭矢、长枪御敌。被火油弹点着的盾车,则以土覆之,另以车辆补之,堵住缺口。旅监徐廷珍埋怨道:“霹雳弹不是已经补过来了么,为何不发放给咱们师!”
“勿要焦躁,咱们再撑一会,也就该胜了。”贺廷玉又冷静吩咐巡检迟瑞峰遣出骑兵往西面去拦截图鞑游骑,便在这时,多莫支麾下最为精锐的两支千人队,皆披重甲,由大盾护卫着迫近车阵,用重斧劈开一条火路,杀将进来。
贺廷玉全无惧色,手执横刀,怒喝一声,率领着亲兵大步向前,军士们紧随而上,与破阵而入的敌军杀做一团。
午时已过,将台之上射出一支鸣镝,接着,东面的梁塬之内,埋伏多时的羽林军常玉贵部大举杀出。张季振领军纵马急冲,从北面楔入特莫孤的战阵之中。骑兵们将霹雳弹接连抛出,连声巨响之后,东唐步军所射出的羽箭也接连而至!
图鞑军的战阵从北面开始坍塌,再也遮拦不住,溃逃的士兵向洪水一般卷向南面、西面。特莫孤手里还捏着一支兵,但是他也不敢再将之全部投入战场,连忙下令撤退,速往同官城内收兵。
然而伏兵之中的第三旅陈之翰部比他们更快,早早地出现在归路之上,摆开了阵势。陈之翰面沉如水,将手一挥,团练王绪生、团监韩文举便手持长枪,领着骑兵向着撤逃过来的敌人冲了上去。
一个照面,陈之翰的骑兵就折损了两百余人,但是他们坚决的举动为主力大军赚来了时机,很快,羽林军第五师杜屹、时仲玉两部就掩杀了过来。
特莫孤终于没能撤入同官城,他遣人将杀得双目血红的赤黎浑给拽住,拖着他一道往西面的兴旺庄败退。在那里,他们与跟着撤逃过来的多莫支部会合,彼此清点人马,折损上万。
这个结果还不算太糟,但是士卒们的士气被彻底打没了,更要命的是,同官城丢了,城内的十余万斛粮草,还有弓刀羽箭等军资,全都落入了唐军之手。此消彼长之下,他们更不敢再整部伍与敌抗衡。几个主将商议之后,特莫孤自告奋勇殿后压阵,大队人马向新平县方向撤去。
周恒率部以伤亡三千余人的代价俘斩逾万,顺利夺下同官城。三军将士雀跃欢呼之际,史广兴遣来的传令兵向周恒、安金重哭泣禀道:“咱们贺点检,阵亡了!”
正在走下将台的周恒闻言,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下来,旁边的官兵们一片惊呼,慌忙都抢上去,查看他有无受伤。
西京城内,南路唐军一面遣兵向西一路收复旧地,一面招募军士,加紧操练。郭继恩与将领们一道,带领着官兵们在校场之上滚打吃土,同时四面露布,告示百姓,又等着燕京来的官员接管民政。
靳宜德领着随员终于赶到西京城下,在东面城墙春明门外,老头顾不得体面,涕泪长流道:“不意此生竟有重返皇都之日也!”
他们从春明门进城,街道北面便是兴庆坊中的魏王府,当年的威德帝潜邸。靳宜德皱眉瞅着王府的粉墙,知道里面已是人去搂空,心中仍是觉得老大不自在。兴庆坊的西面,乃是胜业坊、崇仁坊,当年西京城内最为风流繁华的去处,如今也是一派萧条景象。
这回倒有许多百姓赶来相迎,其中也有认得靳宜德的老者,战战巍巍喊道:“靳司空,靳司空!劫后重逢,真恍然如梦也。”
靳宜德定睛瞧去,竟然是已经致仕的故相杨龄,不禁大吃一惊,慌忙下马挤过去道:“杨公,你如何会在这里?”
“梁忠顺逼迫至尊东巡之时,老朽便躲入了终南山。”杨龄须发皆白,由家人搀扶着,“这一躲便是两年,直到燕京郭都帅领着王师杀回,这才重新赶回西京也。”
“万幸,万幸。”靳宜德也不胜唏嘘,想了想又道,“就请老相国随靳某一道往皇城去,也见见郭都帅。”
“如此甚好。”杨龄也是心情激动,当即便答应下来。
靳宜德入城之时,许云萝正从辅兴坊内的玉真观中出来。她的师傅莲清真人在道观之中收容了一些穷苦百姓,舍粥济之。云萝自跟随郭继恩入城之后,即来探望,见此情形,又连忙回到皇城,吩咐亲兵们备米粮以车载往。莲清真人年近五旬,瞧着却如三十许人,对远道归来的幼徒也极是冷淡,然而云萝送来的米粮等物,她却全部笑纳之。
女冠栖云送云萝出了道观大门,含笑对她说道:“师妹如今身份不同,倒也不必每日过来。咱们这里若是缺了什么,我便遣人传书与你,可好?”
“师傅她——”云萝想了想道,“都帅每日操练新兵,极是忙碌,是以不曾跟着婢子一道前来拜访,想必师傅心中有些不快。待过些时日,他定然会来探看师尊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我也知道都帅吩咐着军民大政,哪里有这空闲工夫。”栖云笑道,“师傅向来便是这等性子,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是,婢子知道了,多谢师姊。”云萝点点头,与栖云道别。陆祥顺领着一伍亲兵护卫着她,穿过街道,自安福门进了皇城。
进了安福门,南面便是此前的左右十二卫校场,上千名新卒手持兵器,在军官的带领之下正在练习技艺。上千个喉咙同时发出的吼声,当真是气壮山河。
南俊龙、丘昂、贺亮才三名校尉官,都负手在一旁瞧着。许云萝慢慢走过来,南俊龙瞧见她,忙抱拳道:“小夫人回来了。”
丘昂、贺亮才也连忙向许云萝行礼,云萝回礼问道:“南巡检如今是转至雍州军来了么?”
“不是他,是卑职。”原任羽林军第一师第一旅副旅监的贺亮才笑道,“往后某便与这位丘巡检一道带兵了。”
丘昂正在偷觑着许云萝容貌若仙的侧颜,听见这话,忙讪笑道:“啊,是是。如今咱们这是雍州军第一师第一旅,往后便驻屯西京,不用去别处了。”
“今日那位靳公便要入城,”南俊龙嗤笑道,“则你们还不是得搬出城外扎营。”
“奴婢听说,禁苑那边不是要造营房么。”
“确有此事,不过哪有这么快,总得一两个月的工夫。”贺亮才摇头道,“这几日才将工匠们召集起来,尚未开始动工呢。”
许云萝欲言又止,南俊龙便指着南面说道:“都帅在那边。”许云萝便点头谢过,慢慢向郭继恩那边走去。南俊龙见丘昂还瞅着她纤细袅娜的背影,便低声喝道:“丘兄弟,你瞧够了没?”
“啊,够了够了,不用再瞧了。”丘昂连忙收回目光,想了想又笑嘻嘻问道,“朝廷的大员来了,想必咱们的臂章,也都该换了罢?”
贺亮才连连摇头:“这靳公又不管兵事,不过丘兄弟也不必着急,枢府军令迟早会来,到时候,丘兄弟这个实授巡检,那是十拿九稳的了。”
王庆来给郭继恩送来北面传来的军书,他见许云萝过来,便笑道:“周统领来书,想必又是一场大捷,或许同官城也已经拿下,也未可知。”
郭继恩已经撕开信笺,粗瞧一眼便点头笑道:“不错,一战便收取同官,获得粮草军资无数——”
王庆来正要说话,却见郭继恩面色大变,双手微微颤抖,突然剧烈咳嗽不已。
许云萝连忙上前关切道:“都帅,你的旧伤——”
郭继恩只是摆手,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