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薇一跺脚，喝道：“不过是瞧着我在皇后面前不得脸罢了！你们也敢欺负我了！”

她在院子中扬声叫喊，凤灵柔在内殿分明听见，微微一笑，也不出声。还是水袖走了出去，对着影薇低声说道：“姑娘耐着些性子吧！莫要吵了。”

影薇却似是被气得浑身乱颤，对着水袖喊道：“你们哄着我把什么都说了，原是许了我一等宫女的。如今怎么样？过河就要拆桥了？一个两个都来欺负我！”

水袖听她这话，简直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她发的什么疯。只当凤灵柔还说她别的什么，让她恼了。可到底心中惦记这凤灵柔此时的心情不好，她这样闹难免让凤灵柔更加不快。

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将影薇向着宫门外推，口中说道：“姑娘且别的地方逛逛去，一会儿等气顺了再回来，横竖如今也没差事。”

影薇就坡下驴，顺着水袖的力道向着外走，口中还是大声说着：“我晓得你们都嫌弃我，终究这里是待不长久的。何不现在就撵了我出去？我就是做苦役去，也比在这里受气的强些！”

小宫女见两个一等宫女斗上口了，都不敢插话。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看见水袖顾忌着凤灵柔只想息事宁人，可影薇却不依不饶，都对影薇的印象又坏了一层。

影薇这里使着气出了院门，却是一径向着慕雪柳的熙和宫而去。

影薇一路上大步而行，片刻后已是到了西六宫的范围内，却不急着就进熙和宫中，反而是在离熙和宫不远处就放慢了脚步。

此时，陛下还在熙和宫，自然满宫都是忙碌的，却也有人例外。比如凝翠……

影薇在熙和宫门口转悠了半晌，果然就看见凝翠从熙和宫中走了出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说道：“你也让人打发出来了？”

影薇本在黑影里，看不真切，因此凝翠也不曾留神。猛然间听见了影薇说话，倒是吓了一跳，一张秋芙蓉般俏丽的脸庞上眼波流动，似嗔似喜的横了影薇一眼。

影薇也不介意，伸手拉了她，说道：“我们两个说说话去。”

凝翠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在跟前，才低声说道：“你怎么跑过来了？是她让你来的？”

那个“她”指的自然是凤灵柔了。

影薇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口中却抱怨似的说着：“人家那里就用得着我了，多少个好丫头巴结着呢！”

凝翠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总是不大如意了，我也就罢了，你分明碍不着她什么，何苦呢……”

凝翠生的标致，虽然不似凤灵柔一般艳光逼人，却另有一种娟秀婉约之美。一张鹅蛋似的脸蛋，两只水汪汪的杏仁眼，几点俏丽的白色小麻子长在鼻翼两旁，不但没损坏了这幅美感，反而给她增色不少。

影薇却只生得平常，若放在宫外还可以算作个姿容一般的女子。可在这一块牌匾掉下来，砸了五个宫女四个都是绝色的后宫里，却只能算下等的容貌了。

影薇自然知道凝翠是因为生得好，遭了忌讳，每次陛下来时，都会被用各种理由打发出去，不让她与陛下碰面。

开始的时候，她也还存了点心思，毕竟，攀龙附凤也是荣耀风光的好事。可一来二去的，她也悟了出来，若是主子不捧着她上去，她就是自己挤破头上去了，也落不了什么好。

眼看着慕雪柳自己年纪又轻，容貌又美，恩宠又盛，是断然不会分宠给她的。索性也就死了心，只安安分分的等着到年纪出宫也就罢了。

因此再看到殷舷哲来，她不是说自己肚子疼，就是说自己是嗓子干，横竖找个理由要歇着去。慕雪柳本就不愿意让她在跟前，见她如此知趣，反倒对她比寻常的二等宫女要好了许多。

索性就准了她的假，放她方方四处玩去。

影薇从小就在宫中，自然对这对主仆的做法看得通透。因此今日便刻意走了过来，就是要跟凝翠搭上话的。

此时听着凝翠叹息，自己也跟着叹道：“你好歹还有个盼头，不过是再熬几年就出宫去了。可怜我在这宫里，终身都是出不去的。听说你主子待你也还算好的了。”

凝翠敷衍的笑了笑，对着影薇说道：“别说我了，我横竖就是这么着了。倒是你，这可是飞上天去了，啧啧，身边一等的宫女呢。照礼数，我还得叫你声姑姑呢。”

凝翠原是殷舷哲做皇子时候的丫头，进宫时影薇也恰好的学规矩的年纪，因此同在一处，性情倒有几分相投，一番相处下来，自然比旁人亲厚许多。

只不过后来各自有了主子，虽是各为其主，但终究是从小认识的情分。

影薇却做出怒容来，瞪了凝翠一眼，说道：“我到底是怎么个局面，你难道真不晓得？说这些话做什么？我还盼着你能在贵妃娘娘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将来我没处投奔的时候，到熙和宫当个小宫女，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影薇自从到了凤藻宫中，便是打人骂狗，没一刻消停的事，凝翠自然也是知道的。

第137章 横竖如今也没差事

此时听见她这样说，心中也觉得奇怪，问道：“我是知道你的，从来不是个跋扈的脾气，怎么到了皇后宫里就成了这么副样子了？我听着旁人说，只是不相信，这哪里是你的做派？”

影薇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主子要人觉得我跋扈，谁敢觉得我不跋扈啊？人嘴两张皮，还不是随人家说！”

凝翠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样说来，竟是她故意要整治你了？我虽只见过皇后三五次，可瞧着是个温和宽厚的啊。”

影薇冷笑着哼了一声，白了凝翠一眼，道：“咱们都是近身服侍的，旁人不知道，难道你我也不知道？我就不信贵妃娘娘人前人后都一副样子的？”

凝翠这才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话说的是了……这宫里，谁是不会做戏的，竟是我糊涂了。”

两个人叹息了半晌，影薇又拐弯抹角的说了好些想到熙和宫去的话。凝翠自然不敢就答应了她，只是一味敷衍着。

影薇却突然说道：“说起来，贵妃娘娘跟着陛下有三年了？怎么也没听说过有信儿啊？若是有了，只怕是将来皇贵妃也不是不能想的。”

凝翠此时已是信了影薇将来想到贵妃宫中，所以想知道贵妃的前程如何。此时已是敷衍了她半天，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便实话实说道：“两年前也曾有过的，只是当时没有保住，因此伤了身子，一直调养着呢，太医说，只怕明年就有好消息了。”

影薇一脸的羡慕，低声叹息着说道：“那你也可以跟着占好些便宜了，只是可怜了我，还不知道将来哪里容身。若是能立得起来还好，如今看着，陛下分明就……”

凝翠陪着她叹息了一会儿，又道：“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准头呢？早些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不是……”

忽而又住了口，笑着说道：“你瞧瞧我，提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呢。”

影薇心中一跳，已经有些明白了过来。见她不说了，就笑了笑，说道：“怎么？难道陛下早先还有过什么宠爱的人？”

凝翠压低了声音，说道：“倒也算不上是宠爱，是前朝常将军家的千金。原先曾说是要指给陛下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听说是常将军有什么不轨之心，全家都遭了秧。这个人就没了，因此也就没成。”

影薇眉头一跳，低声问道：“若是有不臣之心，那自然一家子都要遭殃的。想来那常家小姐也不在了？”

凝翠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自然如此了，哪里有单单留下她一个人活着的道理。听说，当时那常小姐怀着身孕呢……”

说到此处，却是自己打了个寒颤，又道：“咱们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大晚上，说起来怪怕人的。”

影薇见她不肯说了，自然也不追问，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子，见华灯已上，想来过不了一会儿工夫，宫门就要落锁了，也就散了。

影薇回到凤藻宫，还是那一副一张脸拉得老长的模样，走进了内殿中。

凤灵柔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水袖看了看她，几次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凤灵柔就找了理由，打发众人都出去忙活了，却故意没瞧见影薇一般，没给她指派什么活。

水袖见凤灵柔对影薇视而不见，心中倒是有几分欢喜，故意白了影薇一眼，才去小厨房做凤灵柔要吃的红枣莲子羹了。

等人都走了出来，凤灵柔便对着影薇招了招手。

影薇也不复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含笑走了过来，低声对着凤灵柔说道：“主子，打听出来了一些，奴婢刚才去了熙和宫。”

凤灵柔点了点头，影薇继续说道：“熙和宫有个宫女，名叫凝翠的，是陛下早先的丫头。故此知道陛下先前的事，听她说，确实有过这样一个人。”

一面说着，一面把今日下午她与凝翠所说的，都告诉了凤灵柔一遍。

凤灵柔却是心中一骇，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了这样的秘闻……

等影薇说完了话，水袖的脚步声也在殿外响了起来，影薇便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低头站着。

水袖含笑把莲子羹放在了凤灵柔面前，低声说道：“没敢用冰，虽是天热了，到底怕太冷伤了脾胃，只用井水镇了镇。”

凤灵柔心中想着事情，无可无不可的拿起汤匙来，一面搅动着，一面时不时往自己口中送上一小口。

心中却在结合着上一世自己知道的只言片语，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

殷舷哲是庶出的，金国素来重视血统，这让他在初登大宝时候举步维艰。否则的话，以他的能力完全不用靠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殷舷哲原有一位兄长，是嫡出的太子，听说心胸狭窄妒贤无能。后来，竟在外地查看水灾之时为朝中一位将军所害。

这件事凤灵柔是听说过的，当时只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可到底没放在心上，也不曾仔细想过。

如今细细想来，才反应了过来。

按常理推论，只怕殷舷哲才是这幕后主使之人。否则的话，除非是要谋反，否则为何要对太子不利？

何况就算是要谋反，目标也应该是先皇和太子才是，没有单害太子一个人的道理。而很明显，这件事获得利益最大的人，就是殷舷哲。

从一个郡王一跃而成了当今天子。

那今日她遇到的那女子，想来就与常将军关系非浅了。那转身，是军伍上人才有的习惯。

这是殷舷哲对那位将军的许诺吗？大事若成，便许他的女儿为后？

那怀孕，又是为何？难道殷舷哲竟与这位常姑娘未曾婚配，就……就如此这般了吗？

一个大胆的推测跳上了心头，凤灵柔深深呼吸着，双手紧握，竟不敢深想这个念头……

只怕，那女子所言都是真的……

因为殷舷哲留宿了熙和宫，所以凤藻宫就显得格外冷清。凤灵柔挨了一会儿，也就胡乱躺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好容易迷迷糊糊有了几分睡意，却看见一个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凤灵柔好奇的多看了两眼，才发现那女子竟挺着五六个月大的肚子。

她刚“咦”了一声，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常姑娘，你的父亲今日便要斩首了！”

她转过头来，就看见慕雪柳也抱着一般大的肚子，脸上的神情却是娇憨可喜。

那戎装女子就倒在了地上，又哭又笑了起来，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体内涌出。凤灵柔连忙喊人，却众人都听不见她，也瞧不见她似的。

戎装女子满脸含泪交流，仰着苍白的脸，大喊着：“他们都是骗子……殷舷哲，你害得我好苦……”

凤灵柔步步后退，却见那戎装女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慕雪柳，一头撞在了慕雪柳的肚子上。

两个人浑身都是鲜血，一齐倒在了地上。凤灵柔心中又惊又怖，一声尖叫从床上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躺在凤藻宫中，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凤灵柔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想，谁知道到底在是梦中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