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水袖便托着托盘随着凤灵柔一起重回了席上。殷舷哲见她身后的婢女还带着东西，便微微挑眉，露出询问之意来。

走到近前，见是浅浅一盏牛乳，不由得失笑。

凤灵柔便令水袖将托盘放在殷舷哲的面前，水袖屈膝答应了。却是款动莲步，走得摇曳生姿，摆动着柳腰向着殷舷哲走了过去。

凤灵柔心中便是一紧，却听见水袖格外伶俐的对殷舷哲说道：“陛下请用，这是娘娘特意叫奴婢准备的。”

原本是将整个托盘放在殷舷哲案几上便好，可水袖却殷切的捧出了那小小的彩瓷碟子来，碟中青梅粒粒。水袖甜甜笑着说道：“这是蜂蜜腌制的，一点不酸的，陛下可要试试？”

她莹白的手指纤细，托着小小的彩瓷碟，看起来越发的光洁夺目。

凤灵柔的眉头微微蹙起。

殷舷哲果然从碟子中捏起了一粒来，放入了口中，目光却在水袖脸上转了几转，微微一笑。

凤灵柔伸手端起眼前的酒杯，凑到唇边，这才想起杯中乃是烈酒，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几分。

殷舷哲却已是有了几分醉意，口中便有几分含糊，对着凤灵柔说道：“我金国的皇后，也该爽气些才是。”

凤灵柔对着他略举了举杯，侧头看着正倾听的殷舷哲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殷舷哲当下微微一笑，带着醉意凑近了凤灵柔，低声说道：“朕也等着看你如何做。”

刚才她与方英琪的一番话，竟是如此快就传入了他耳中？凤灵柔微微一怔。却将手放入了殷舷哲的手中，握住他的手，这才抬头看他，口中郑重说道：“夫妻本是一体，我当陛下是我的夫君，所做的自然是一个妻子该做的。”

殷舷哲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掌心中那只晶莹剔透的纤纤玉手，含笑说道：“朕明日叫人送诏书和凤印到你宫中去。既然你当朕是你的夫君，朕自然不会辜负了你。”

凤灵柔心中欢喜，她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她素来知道自己并非善于伪装之人，或者说，她本不是乐于伪装之人。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她更不愿意在他面前作戏。

她会给他看真正的自己，因她坚信，自己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到没有理由不被他所爱。

殷舷哲见酒已半酣，接下来还有些话要对众人说，却是凤灵柔不方便在场的。便低声叫过人来，送她回凤藻宫。

看着她盈盈起身离去，一双眸却胶着在她身上。

这个让他想不明白，看不懂的女子，却有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微微眯起眼来，他该信吗？

凤灵柔在宫女太监的护送下向着凤藻宫走去，绕过亭台水榭，才走进游廊，却陡然发现苏龙竟也在送自己回宫的队伍里。

蓦然转头，凤灵柔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龙的目光微沉，低声说道：“昨日，陛下下旨要我贴身保护皇后……”

凤灵柔脚步一顿，心中只觉得冰凉一片。

原来，他还是要试探她的啊。

凤灵柔慢慢转过身来，刚才的喜悦几乎消失的干干净净，心中微微叹息着……

难道，这就是君王之爱吗？就如同那行走在冰上的狐狸一般，每一步都要千百次的探测，才会落下脚尖去。

那上一世呢？他是否也曾这样试探过自己，是否也是这样在慢慢的试探中建立起的信任与爱意呢？

到走回了凤藻宫中，斜斜依靠着迎枕坐了整整一日。再醒过神来，已是华灯初上。

水袖喜气盈盈的跑了进来，对着凤灵柔说道：“娘娘，陛下往凤藻宫来了，您快预备着接驾吧。”

凤灵柔一惊，坐直了身子。他来了，他终于是来了……

一叠声催着人给自己重新梳洗打扮了，便来到外殿，却是左立不安的模样。水袖等人只道陛下第一次来凤藻宫过夜，凤灵柔心中惶恐，却有不知道怎么安慰。

足足等了半晌功夫，才听见殿外一片脚步声，凤灵柔举步向着门口迎了过去，却是一怔。

殷舷哲竟是让人搀扶着走进来的，浑身的酒气扑鼻，已是沉醉。

凤灵柔顿了顿，连忙让人把殷舷哲扶到了床上，又让水袖去小厨房煮了醒酒汤来。

亲手服侍殷舷哲喝了，才让几个宫女帮着殷舷哲除去了外衣，把人遣了出去。

凤灵柔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上一世，她也曾多次服侍过醉酒的他。没想到这一世，她与他的第一个夜晚，竟是这样度过的。

自己脱了鞋袜，在他身旁躺下，却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他，连他身上的酒气闻着都只觉得香甜。

靠在殷舷哲的胸口，鼻端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酒香，耳中是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气息萦绕着，让她一双眸中都有了盈盈水意。

抬起手来，放在他的小腹上，隔着衣裳都感觉到他的体温。

手不由自主的游走到了他心口的位置上，轻轻抚摸着。那里是一块胎记，从皮肤中略略透出了一层青色，形状宛若盘龙。

第140章 自然是一个妻子该做的

他身上有，麟儿身上也有这么一块。

她见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这父子两个人真是相似到了十分。

凤灵柔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却听殷舷哲低低“嗯”了一声。连忙抬起头，却见他脸色潮红，一双眼半开半闭，正往向自己。

见凤灵柔的脸上飞起红晕，侧头躲避自己的目光。

殷舷哲伸出了手，抬起她的下巴了，逼她与他对视。

凤灵柔只觉得一颗心小鹿也似的乱撞了起来，她原道她与他是惯了的，可为何，他这般的看着自己，却让自己又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羞涩而无措。

可殷舷哲接下来的话，却让凤灵柔如坠冰窟。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却是无比的清晰，“你从东晋带来的那个侍卫，叫苏龙的，朕把他调到你身边了，你可知是为何？”

凤灵柔的脸色顿时就变的有些惨白了，她自然是知道的。

心中低低叹息了一声，凤灵柔抬起双眸，思忖了片刻，才说道：“苏龙此人在东晋时我并不相识，从东晋到金国这一路，是由他护送的，曾三番两次救过我。却也说不上相熟。”

凤灵柔对于苏龙的了解，并不算多。他的出身与过往都一无所知。此时说与他不熟，倒也并非虚言。

凤灵柔继续缓缓说道：“可陛下把他调到我身边的原因，我却能猜到几分。不过是陛下有所疑惑罢了……”

殷舷哲一字一句对着凤灵柔说道：“朕所疑者，若是你贞洁与否呢？”

凤灵柔浅浅一笑，深深吸了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空气，对着殷舷哲说道：“敢问陛下，何为贞洁？”却不等殷舷哲回答，又说道：“我虽不算读过书的，可也曾听过，陛下可愿听听我的？”

殷舷哲没料到她如此反应，当下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凤灵柔浅笑着，声音清脆悦耳，双眸看着殷舷哲，低声说道：“所谓贞者，坚定而不移；所谓洁者，出污泥而不染，有操守而不变。”

殷舷哲只觉得凤灵柔的双目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竟是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底，如此的纯澈偏又深邃，让他的酒都醒了几分。

凤灵柔的话语却没有停歇，对着殷舷哲继续说道：“陛下，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贞洁，也是我所愿意坚持的贞洁。”

殷舷哲目光中闪过一丝震撼，深深看着眼前的凤灵柔。对着凤灵柔说道：“你说的是男子的贞洁，那女子的呢？”

凤灵柔却轻轻摇头，含笑说道：“在我眼中看来，男女的贞洁都是一般无二的。从我嫁了陛下那日起，我便坚定不移，便终生不变。若陛下不负我，我也定然不会负了陛下。”

殷舷哲低声重复着凤灵柔的话语，“朕不负你，你便不负朕……”

凤灵柔坚定的点了点头，这是她的心意，她的诉求，她只求与前世一般同他恩爱不移。

殷舷哲却低声说道：“若是朕负了你呢？”

凤灵柔笑了，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我信陛下……”她信他，不是狂妄，也不是轻信。前世十年的光阴为证，她信他的。

随着一句“我信”出了口，凤灵柔心中所有的疑惑和不安都似被放下了一般。

她知道，他登基为帝也许有着一段见不得光的历史。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帝王是干净的呢？哪一个不是双手染满了鲜血？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何况一位帝王。

殷舷哲却似并未全然安心，对着凤灵柔问道：“那苏龙呢？”

凤灵柔风轻云淡的一笑，说道：“杀了他便是。”

苏龙来到金国，多半不是按的什么好心，虽然上一世她一直都不曾想明白这一点。可如今想来，她最后的国破家亡，未必没有苏龙的推波助澜。

他虽是数次相救，她却总是知道，他到底是东晋的人。

而东晋与金国虽已联姻，可自己的父皇却保藏着祸心。她用他，是迫不得已，她若杀他，却是出自本心。

殷舷哲缓缓点了点头，却说道：“朕信你了，至于苏龙，不杀也罢，到底是你父皇的侍卫。”

凤灵柔一笑，总算，她与他之间，还是有个一个开始。而只要开始了，她便会让他知道，她有多好。

有了这样一番交谈，两个人同时失去了兴致，凤灵柔和殷舷哲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异口同声道：“睡吧。”

说完，又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凤灵柔忽而噗嗤一笑，续而把头埋在了殷舷哲的臂膀间，笑不可抑。

这个场景竟是与前世的记忆奇迹般的重合了，那时候，她便于他常常说出同一句话来。

凤灵柔只觉得心中莫名就松快了，虽不能一下子在他面前和盘托出，可她总可以这样慢慢来，一天天与他便得亲近，直到亲密无间。

殷舷哲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怀中，见凤灵柔笑得如同一只吃了蜜糖的小猫，也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唇角。

凤灵柔笑了一阵子，才觉得连日的疲惫慢慢浮了上来。从殷舷哲怀中探出头来，却依旧枕着他的口鼻，任他身上那男性气息包裹着自己，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殷舷哲本就醉眼朦胧，耳中听的凤灵柔的呼吸渐渐悠长平稳，竟是在自己怀中睡着了，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之感，也便闭上了双眼。

一夜无话。

次日，凤灵柔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水袖红扑扑的笑脸。伸手摸了摸旁边，已是空空如也。

凤灵柔犹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水袖就笑着说道：“娘娘，陛下已经上朝去了，见娘娘还睡着，特意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惊动了娘娘呢。”

她竟是睡的这样沉？凤灵柔呼吸着犹带了几分酒香的枕席，脸上露出笑意来。

想想也是，这个夜晚可以说是她重生之后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在他的怀中，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毕竟，这才是她最熟悉，也最喜欢的睡姿。

凤灵柔笑了笑，坐起身来。水袖却是“咦”了一声，说道：“娘娘，您……您……”

凤灵柔穿着贴身的小衣，依旧是昨日入睡时的模样。水袖虽是未经人事，却也被教导嬷嬷提点过。

此时也看得出来凤灵柔的状态与她所想的不同。

此时水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看到一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凤灵柔。

可凤灵柔却是与平时无异。

凤灵柔见她怔住了，却是一笑，对着水袖问道：“我什么？”

水袖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红着脸低声说道：“您跟陛下……”

凤灵柔摇了摇头，自己坐直了身子，把腿伸下床沿，笑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有了昨日的一幕，对于水袖，凤灵柔总觉得心中有着一丝不悦。

水袖低头答应了，心中却是带着几分焦急，只觉得自己这位主子太过天真，想来也是不知道这些吧。

只是，这话要怎么告诉她知道呢？只怕，还是得找了宫里的嬷嬷来说？

凤灵柔梳洗毕，就听见殷舷哲果然差人送了诏书和凤印过来。到外殿接了，凤灵柔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抚着那明黄色的诏书，脸上露出了笑容来。金线盘绕成的腾龙图案与飞翔在天际的金凤相对而鸣，一派富贵威严景象。

从今日起，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