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心中惶恐着，她不愿意，不愿意去过凤灵柔说的那种日子。

她家本是官宦，若非被牵连进了一桩案子中，她也是翰林家的大小姐，她怎么能，又怎么肯嫁给平常人呢。眼前是个机会，是她难得的机会。何况，这与皇后也有利不是？她知道陛下虽是在凤藻宫住了一夜，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娘娘虽然明艳，可到底没有让陛下动心啊……

水袖咬着下唇，丝丝缕缕的血迹透了出来，足见其用力的程度。可水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就这样仰头看着凤灵柔。

这是她的机会，难得的机会，她不指望能够封妃，能做到嫔位就好。只要她能做到嫔位，她便有机会让温家在金国立足，让她的小兄弟在金国开枝散叶，重振家声。

她不会跟皇后争宠的，她依旧会对好好服侍她。若她肯帮她这一次，她必然会感激她的。

水袖的目光热切，看得凤灵柔一阵阵心中发凉。身子缓缓后仰，靠在了身后镶嵌着玉片的迎枕上，那凉意越发明显的起来，仿佛已经深入骨髓。凤灵柔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水袖，她从来都知道她心有不甘，从来都知道她心中有着抱负。

可她怎么敢，就这样求她把自己的夫君分一些给她。

不错，他有后宫嫔妃，在水袖看来，也许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在凤灵柔的心中，每一个妃嫔的存在，都是眼中的一根刺，都是心口上的一把刀。

她贤惠，她大度，她愿意为了他忍耐，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不在乎啊……

谁能真的不在乎呢？

她接受了她们的存在，再沉重的痛苦，她都咬牙忍耐下了。可让她亲手将自己的婢女送到他的床上去……

她如何能做得出来？

“你可知道，若是这一次我让你如愿，我们这些年的情分就断得干干净净了……”凤灵柔的声音很低，却击碎了一殿的宁静。

仿佛是落入了池塘中心的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水袖倏然抬头，看向凤灵柔，缓缓摇了摇头。她不明白，宫中从妃子到贵人有小小十余个妃嫔之多。

凤灵柔对待她们虽然不亲近，却也从来不曾有过迫害，更不曾刻意针对过谁。

为什么，她会如此说呢？

“你这是在我心上，戳了把刀啊……”凤灵柔的声音中带着悲凉，尾音都有些发颤。

水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娘娘，奴婢不会，奴婢依旧会如同往日一般的。”

凤灵柔垂目看向她，低声说道：“水袖，你可知道，人心是会变的。”

水袖却不等她说完，便亢声说道：“奴婢不会！”

凤灵柔苦笑着说道：“不会吗？”她见过的，见过无数个从天真纯良到为了争宠变的丑恶的女子。

三年一次大选，多少如花少女被送入这深宫之中。带着荣耀家族的使命，带着成为帝王宠妃的梦想，而最终……

又如同那御园中的花一样，开了一季便谢了，结不出果实，也再不能盛放。最终，委顿成尘……

不是她们都天生恶毒，不是她们都心底不纯，而是这个地方……

后宫无数的女子，却只有一个男子……

偏那男子多看一眼，便能让顽石都化作美玉，令蓬门小户光彩顿生。荣耀、富贵都唾手可得。

怎么能不争，怎么能不抢？花招迭出，渐渐泯灭了天良。

她不愿意让她也成了这样……

凤灵柔长叹了一声，脸上显出悲悯之色。水袖见凤灵柔执意不肯，却始终不愿放弃。

她不明白皇后为何会如此，在宫中，利用自己的心腹宫婢固宠并不罕见。为何人人都可以，皇后却如此反对？

何况，陛下与她不亲近是人人都看见的事啊……

“娘娘……奴婢是为娘娘打算。如今这个局势，娘娘难道真的不怕吗？”水袖伸手晃动着凤灵柔的衣袖。

凤灵柔冷然一笑，问道：“而你呢？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水袖咬了咬牙，自从来到了金国，这位主子便大不相同了。从来没有过的聪慧和犀利都展现在了她面前。她不敢指望能完全欺瞒的过去……

“有……”水袖咬着牙说道：“可奴婢的私心不会对娘娘有半分不利！”

昨日宴席之上，她曾经试探过了。陛下分明就是对自己有些意思的，纵然娘娘不肯帮她，她也未必不能成事……

抬头看向凤灵柔，却发现她陡然就变了，变得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让她看不真切，却又觉得无比的亲切……

凤灵柔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飘然而落，不是从耳朵中传入，而是直接从她心中升起的一般。

“若是我不肯呢？你会怎么做？”凤灵柔的声音悦耳动听，带着让人无法抵抗的魔力。

水袖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眼前的凤灵柔双眸莹然有光，让她沉醉其间，不由自主的说道：“那奴婢就自己找个机会，让陛下知道奴婢的心意……”

凤灵柔点了点头，小心护持着那丹田中陡然升起的内息，继续问道：“你爱慕陛下吗？”

第142章 从来都知道她心中有着抱负

水袖如在梦中一般，轻轻摇着头，“奴婢从来不曾爱慕过谁。”

凤灵柔的眼神愈发温柔，声音中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水袖，你可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恋是这世上极美的事，你真愿意就这样一生守着一个你不爱的男子吗？”

水袖略带几分茫然，樱唇微张，却并没有回答凤灵柔的问题。

凤灵柔轻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眼。脑中闪现的却是殷舷哲那句“你跟她很像……”

她看不懂他了，她曾那么笃定自己爱着他，如今却发现，原来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也罢，也罢……

既然自己身在迷雾之中，而水袖又是愿意如此，她纵然做不到顺水推舟，那便不阻拦她就是了。

为自己争取一段时间也好，让她看看，这个她爱了一生，爱到搭上了性命的人，终究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况，还有麟儿……

如今，她还不适合受孕，不适合生下麟儿来。十年后的那一场劫难，她总要想个法子避过了才是。

缓缓睁了眼，凤灵柔对着水袖低声说道：“我不能帮你，可我也不阻你。若是你能做到，那便按你心意去行事吧。”

终究，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做得了谁的主呢？她便是阻得了一次，可阻得了千百次吗？

这……

算是默许了吧？水袖深深叩下头去，“多谢娘娘成全。”

抬起头来，见凤灵柔无力的对着她挥了挥手，知道她现下心绪烦乱，也不再多说什么，低头退了出去。

走到了殿门口，就看见兰溪一脸焦急的迎了过来，见了水袖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倏然一惊，连忙问道：“水袖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

水袖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露出个笑容来，对着兰溪说道：“没事，没事，我与娘娘说了几句话，现下娘娘歇着呢。你进去伺候吧。”

说完，竟是迈步就向着自己房中走去。

兰溪略带着几分疑惑看着水袖离开，眨了眨眼，终是惦记着凤灵柔，悄悄走入了殿中。

却见凤灵柔依在软塌上，也是脸上带泪。当下不敢多说话，先绞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口中却说道：“娘娘，这殿中太热了些，您擦擦汗吧。”

凤灵柔接了过来，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冰凉的手帕贴在脸上，接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兰溪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拿着团扇在凤灵柔软塌旁的踏脚上侧身坐了，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扇着风。

口中却找些不相干的话与她说着，“娘娘，眼看就是端午了。咱们金国素来会赛龙舟的，到时候各宫的主位们也可以随着陛下在湖上观看呢。着实热闹的很。”

凤灵柔也知道兰溪是在替自己解闷，虽是依旧提不起情绪来，却也淡淡应着。

兰溪见凤灵柔并没有反感的意思，便接着说道：“奴婢想着，这样热的天气，阳光又是极耀眼的，带着满头的金首饰明晃晃的，反倒不美。不如叫人拿着和田白玉，蓝田翠玉，再加上缅甸的翡翠玉，咱们用各色的玉石打磨套首饰出来，可好？”

兰溪搜肠刮肚说着些女儿家喜欢的首饰之类话题，希望能让凤灵柔暂时放下心中的不快。

凤灵柔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福了。”

凤灵柔一笑，继续说道：“让水袖挑几样她觉得合用的，也不拘多少，随她吧。”

兰溪闻言不由得一愣。

难道刚才她猜错了？兰溪方才见了水袖那般模样，进来后凤灵柔又是独坐垂泪，只当是她们主仆间有了什么不快。

怎么一转眼凤灵柔反倒要赏水袖东西，看来，她大约是猜错了吧？

正想着，却听见凤灵柔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若是陛下再来，就让水袖去跟前服侍。”

兰溪一惊，手中的团扇落地。

“娘娘，您……您是打算？”兰溪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她大约也看得出来陛下和娘娘不算投缘。可娘娘到底才嫁过来，又是这样年轻，哪里就用得着要身旁的奴婢来固宠了？

何况，若是论起容貌来，那水袖又比凤灵柔自己还差了一层。

兰溪咬了咬下唇，压低了声音，对着凤灵柔说道：“娘娘，虽然这种事从来都有，在宫中并不罕见，可也都是事出有因的。或者是因为主位自己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又或者是因为色衰爱驰，不能让陛下垂以青目……”

兰溪说着话，就有些急躁了起来，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又道：“如今娘娘可是哪头都没占着，怎么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了？”

难道……

兰溪说到这里，却是自己心中有了个想法，难道是那水袖哄骗了娘娘？

她本是低等宫女，能到凤藻宫服侍也是因为凤灵柔在路上出了意外，以至于只带了水袖一个宫女入宫。身边没有旁人，她这才能进了凤藻宫。

偏又投了凤灵柔的缘法，竟是一步登天做了一等宫女。就是日后的姻缘也有了依仗。她本来就聪明机灵，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凤灵柔又是个待下人宽和的。

因此倒真生出了几分为凤灵柔着想的心思来，此时听见凤灵柔如此说话，已经明白了凤灵柔有让水袖伺候陛下的打算。

生怕凤灵柔是因为不通内宫事物，让人骗了。因此上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几句。

凤灵柔却只是柔柔一笑，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的，奈何她自己已是存了这个主意了。这种事，又怎么是防得住的？”

俗话说得好，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自己若了有了这样的念头，自己阻拦，反倒容易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若是以此为诱饵，竟让水袖做出些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也是得不偿失了。

何况，凤灵柔心中还有着一个念头。

那就是，今时今日她所见到殷舷哲，与前世她深爱的那个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黑森林中到底有什么？为何她到了金国后，大家都统一了口径，齐声说着上一世她曾听过的谎言。

后宫中那神秘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他竟说像她，那女子到底是哪里像她了呢？

这个人如今又到哪里去了？

这些前世她一无所知的事，让她如坠迷雾之中，心中不断翻腾着。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愿承欢。

既然如此，又何必挡了水袖的路呢？

想起来，水袖前世也是走了这条路的……

也许，这就是命吧。也许，这就是天意……

她终究要成为殷舷哲的妃嫔的。

凤灵柔叹息了一声，却听兰溪说道：“她……她竟是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说着话兰溪满面怒容的站了起来，对着凤灵柔说道：“她既然是这样，娘娘怎么反倒赏她东西！”

凤灵柔迟疑了一下，心中却知道真正的理由无法出口。她不愿意承欢，至少不愿意在怀着如此多疑问的时候，就与他琴瑟和鸣。

她所期盼的是真正的恩爱，真正的亲密无间。

“不行，我去找她去，我得问问清楚！”兰溪见凤灵柔不说话。越发生气了起来。

说着话，竟是风风火火的向着大殿外冲了出去。

兰溪风风火火的从大殿中出来，一径向着后面的一层跑去。凤藻宫是三进的院落，凤灵柔平时的起居都在第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