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才听到的破空声，便立刻回头去张望。却见东晋国驻兵的方向，一支利箭夹着风声正向着自己方才的位置极速而去。

凤灵柔睁大了双眼，却见东晋的营地中一人蹿了出来，一身银色铠甲耀着阳光，在眼中如同一道寒芒闪过，速度竟是比那箭矢又快了几分。眼看着那人直扑到了箭矢之前，身形一转，竟是拦住了箭矢的去路。

凤灵柔只听得耳中南宫轩的声音低低响起，“竟然是他。”脸庞便有劲风刮过，竟是南宫轩又一次催动了跨下骏马，带着凤灵柔向着吊桥跑去。

凤灵柔极力的想要回头去看清楚，可眼前的风却让她难以睁开双眼。口中问道：“是谁？”

南宫轩却没有回答，而是手中长鞭一舞，直指那群奔向吊桥的百姓。随着长鞭落下，惨叫声不断响起，那群百姓推推搡搡间让出了条道路上。

两个人来到了吊桥前，那城头上的弓箭手自然也停止了放箭。南宫轩手中长鞭抽开了一条路径在快马奔驰而过后，便又一次合拢了。

似是发觉了城头上的弓箭手不会攻击南宫轩和凤灵柔，人群顿时跟在马后跑了起来，但人的速度终究是跑不过马的。骏马到了吊桥前，已是与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

弓箭手又一次开始放箭，阻止百姓的脚步。凤灵柔口中喊着：“不要！”那声音却被四下的狂风吹散，传不到城楼之上。

凤灵柔听得身后惨叫声不断，可双眼却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到底如何。索性把心一横，伸手在马背上一按，就要从马鞍上滚落下来。

南宫轩一把环过凤灵柔纤细的腰肢，口中喝道：“你疯了？”

凤灵柔咬紧了牙关，不理不睬，只是奋力挣扎着想要下马。南宫轩难见的带上了怒色，厉声道：“妇人之仁！”

凤灵柔猛然回过头来，直视着南宫轩的双眸道：“不错！我原本就是妇人，见不得这样冷血的杀戮，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辜！你是在世神仙，他们是铁血军旅，这世上人原就跟你们不同的！可我不是，我就是人，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南宫轩怔了怔，手上便略松了几分力道。凤灵柔趁此机会奋力在南宫轩手臂上一推，整个人已是向着地面滚落而去。

南宫轩见机极快，伸手一把捞起凤灵柔，放回了马上。见凤灵柔一脸怒色，双眸子泪水涌动，却是一脸的倔强之色。轻轻叹息了一声，忽而扬起头来，对着城头喝道：“停止射箭，放他们进城！”

刚才还不断挣扎的凤灵柔听了这句，身子一僵安静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你的不同吧……”南宫轩的眼中闪动着光，却是意味不明。他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回荡在凤灵柔的耳边，却让她难以探寻根由。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连他都会护着你……”南宫轩轻轻摇了摇头，放慢了马速，向着吊桥上缓缓而入。

凤灵柔下意识的回头向着东晋的方向看了一眼，口中问道：“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

说话间，两人一骑已是沿着吊桥走到了城门口。因有了南宫轩的话，城外的百姓也便跟在两个人身后向着城门涌去。南宫轩低语道：“你总会知道是谁的。”

凤灵柔见南宫轩不肯说，心中也知道此人的脾气，若是逼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心中还想着那人飞身挡箭时候的模样，当时似是看到了一朵艳红的血花盛开。

忍不住又问道：“那人是不是受伤了？”

南宫轩轻声一笑，说道：“身上的伤又怎么会比心上的伤更痛楚呢。”

凤灵柔不解其意，却听见身后人声躁动，便回头看了一眼，见大约有两三百人。

当下来不及想那人是否受伤的事，便微微蹙眉，对着南宫轩说道：“想来城中可以安置得下吧”

南宫轩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摇头的动作，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向着城中示意。

凤灵柔便在马上坐直了身体，却只觉得一股恶臭从城中涌出。连忙伸手掩住了口鼻，口中问道：“怎会如此？”

等马走入了城中，凤灵柔顿时睁大了双眼，只见地面上皆是污水泥泞不堪，甚至马蹄踏入拔出，都会想起轻微的“噗嗤”之声。

南宫轩从袖中取了小小一个瓷瓶递入凤灵柔手中，示意她去嗅闻。口中这才说道：“此城被围困的时日久了，这些污水无处可去，只能堆积在城中。”

凤灵柔不解的看向南宫轩，听着他继续解释说道：“平日里，自然会有马车将这些东西送进城外的菜地农田中。”

凤灵柔这才醒悟了过来，现在脚下的是些什么东西，顿时觉得恶心了起来。即使手中那清香的薄荷气息也无法平复胸中的翻滚。

“倒入护城河中不行吗？又或者在地上挖个大坑也可啊！”凤灵柔蹙眉说道，这样简单的办法难道没人想到吗？

“不行。”南宫轩干脆利索的说道：“城中没有活水，饮用全靠井水。若是深挖大坑会污染水源，倒时没有了能够饮用的水，才是真正的灾难。”

第257章 有血有肉的人

“那护城河呢？”凤灵柔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也不行，护城河的水一样会污染地下的水源。”南宫轩轻轻摇头，对着凤灵柔说道：“这并非最大的问题，不过是污秽些罢了。最大的问题，是粮食……”

“是粮食？”凤灵柔轻轻蹙眉，对着南宫轩说道：“去年秋日大丰，我还在宫中筹备了宴会庆贺。陛下亲口说，储备的粮食就是吃上一年，只怕都够了，这才几个月！”

南宫轩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人只要吃米面就可以了？”

见凤灵柔茫然不解，便继续说道：“就是农家吃饭，也有过口的菜蔬、肉食。人的身体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如果单纯吃米面，消耗量就会比正常情况下多数倍。你自己想想，若是你每日有瓜果、有糕点、有肉食，是不是粮食就要吃的比平时少些。”

凤灵柔略侧了头，心中思忖了半晌，才略略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人如果只吃粮食的话，那食量确实要远远超过平时。如今城门关闭，农田中的蔬菜瓜果自然送不进来。就是鸡鸭鱼肉也无处可寻。

“最要命的是盐。”南宫轩叹息了一声，“人是离不开盐的，若是没有了盐，撑不了多久的。”

“会如何……”凤灵柔从来不曾想过，厨房中一个小小的调味剂竟是如此重要，忍不住颤声问道。

“先是抽搐，然后昏迷，最终死亡。若是短期，也还好说，只是没力气罢了。”南宫轩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

凤灵柔只觉得手心中已布满了冷汗，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着自己进城的百姓，凤灵柔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害了他们……”

南宫轩轻轻摇头，说道：“横竖都是死罢了。”

凤灵柔只觉得全身都冰冷一片，身后护着三娘的骑兵此时也进了城来，追赶上了凤灵柔与南宫轩，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便对着凤灵柔说道：“公主，如今被困三个多月，已是到了三穷水尽了。只盼着公主现身，能够让东晋暂停围城。”

凤灵柔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对着士兵说道：“带我上城楼，让东晋派人来认我！”

骑兵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看了南宫轩一眼，见他点头，这才拨转了马头，说了句“随我来。”

“我知道你不会死心的，可这样的地方，你总要来看看的。若是不曾亲眼所见，便不知何为人间地狱，若不是亲耳所闻，便不信世上真有修罗。”南宫轩轻声低语。

凤灵柔咬了咬下唇，半晌才极坚定的点了点头。不错，若不是亲眼所见，所不是亲耳所闻，她断然不会知道战争的残酷。

“我知道了。”低声答应了一句，仰头便看见了高高的城楼。

“不，还远着呢，你现在所看到的，百分不及一，千万分不及一。”南宫轩的声音中似是带着淡淡的悲悯。

跟随着骑兵来到了城楼旁，凤灵柔却蹙了眉头，看着满地的泥泞似是没个下脚的地方。正迟疑着，忽见一个人扑了过来。

凤灵柔一怔，那骑兵手中的长剑已是出鞘向着来人直刺了过去，南宫轩手指微动，听得长剑发出一声脆响。“她并无恶意。”南宫轩轻声说道。

凤灵柔仰头去看南宫轩，却听见他说道：“我没有感觉到杀气。”

凤灵柔点了点头，去看那女子，却见她冲了过来后，一言不发，竟是全身匍匐与地，后背不断的抖动着，又似是并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模样。

凤灵柔向着地上看了过去，只觉得莫名的熟悉，才一愣神的功夫，地上的人便抬起了头来，只是容貌被尘土覆盖，看不出面容来。

凤灵柔忍不住蹙眉，对着来人问道：“你是谁？”

只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说道：“娘娘……”

凤灵柔闻言不由得的一怔，失声说道：“是你？”

匍匐于地的女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来，晶莹的泪珠滑过脸庞，露出灰土之下那白皙的皮肤来。

“影薇……”凤灵柔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终于从震撼中醒了过来，低声叫出了女子的名字。

女子重重点了下头，已是泣不成声。凤灵柔翻身要跳下马背，只觉得背后被人轻轻一推，整个人便飘然而起，跃过了匍匐于地的影薇，轻飘飘落在了城楼的石阶上。

凤灵柔看向南宫轩，正要道一声多谢。却见南宫轩已是抬头望天，仿佛刚才的事与他没有丝毫相干。

凤灵柔不解其意，却也不说破。当即对着沿途护送的骑兵说道：“这是我旧日的侍女，你叫人送她去洗漱了。”说完，又对着影薇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

转身向着城楼上走，却听见那骑兵离开时轻叹了一句，“没想到皇后好俊的功夫！”

凤灵柔的脚步一滞，心中陡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

可骗这些人自己身上有武功作甚呢？就凤灵柔对南宫轩的了解，这个人似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着目的，从来不曾做过无谓之事。为何，他会忽然来这么一手？

可惜的是，这个人除了这习惯，还有个毛病，就是什么都不肯对人说明白了，让人心底泛着迷糊。

好在知道南宫轩横竖不至于害自己，也便没有说什么，登上了城头，那骑兵此时已是安排好了人带影薇去洗漱更衣等，自己也小跑着跟了上来。一上了城头，便大声喊道：“皇后找到了！皇后回来了！”

片刻，便从城楼之上迎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出来。一见了凤灵柔便上下打量，一双眼莹然有光，目光到处犀利如刀。

凤灵柔昂首挺胸走了过去，那老将军才略一拱手，说道：“还请恕罪，老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方老将军多礼了，此时战事胶着，依仗老将军之处甚多。”凤灵柔微微屈膝万福，口中说道：“城中的千余口百姓，还仰仗将威。”

方老将军双眼微眯，一道寒光在眼中闪过，“怎知道是老臣？”凤灵柔听说过他，这不奇怪，毕竟在金国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可凤灵柔竟是一见面就认出了他，这便奇怪了。

难道是……

方老将军的目光向着为凤灵柔引路的骑兵一瞥，那骑兵连忙躬身，似是生怕方老将军会怀疑自己的模样。

凤灵柔唇角轻勾，温声说道：“我曾与方英琪小将军有过两面之缘，当时还想着不知是怎么样的将门，才出得了如此的虎子。今日一见，老将军威风赫赫，眉目之间与方英琪小将军相似到了十分，自然猜得出来老将军是何人了。”

听了凤灵柔的解释，方老将军的面色稍缓。原来凤灵柔是通过他与儿子相似的容貌猜测到了是自己，这倒是也说得过去。毕竟，他父子二人足足相似到了十分。

凤灵柔看着方老将军的态度有所缓和，心中才略略放松了下来。从刚才城头的弓箭手放箭一事，凤灵柔就能推断的出来，这位老将军杀伐决断，断然是没有什么“妇人之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