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中似是含着笑意，轻瞥了凤灵柔一眼，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情轻轻摇了摇头。便如同一个仁厚的兄长，在开导不解世事的小妹。

凤灵柔低下了头去，口中轻叹了一声。半晌，才开声说道：“军伍之中有人认识我……”

南宫轩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凤灵柔自言自语一般分析着说道：“我方才想左了，只把心思放在了军伍中，认为军队中的人，自然都是军队上的人。其实不然，比如说，世子与我现在都在军中。可你我皆非军伍中人。所以，东晋国的军队之中，只怕也有这样的人存在。”

南宫轩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抹赞赏之意来。口中轻声笑道：“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凤灵柔便抬头向着南宫轩问道：“可这个人是谁呢？谁能一眼认得出我，还有这样好的箭术，想要用偷袭的方法置我于死地。”

南宫轩低头呷了口茶水，放下了茶盏，将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靠在座椅的后背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

凤灵柔紧张得盯着南宫轩，等待着他能够说出答案来。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飞速的旋转着，却又都似是飘忽得很，让人一瞬间抓不住。

口中淡然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是谁能够逼得元帅只能舍身相救？是谁能够让苏龙当面不承认你的身份？是谁能够指挥得动如此箭术高手，让他毫不迟疑的放出冷箭？”

随着南宫轩的话语，凤灵柔只觉得如坠冰窟之中，浑身都浸泡了冰冷的水中，全身寒意大盛，身子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半晌，才颤声说道：“不……不可能……”

南宫轩看向了凤灵柔，眼中闪过一抹怜悯之色。对着她低声说道：“你再想想吧，谁可以做到？”

凤灵柔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霎时间脑海之中竟是空白成了一片，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了下来。

是谁能够一眼就认得出她，是谁能够做到南宫轩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凤灵柔猛然闭住了双眼，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怎么可能是他呢？怎么可能！

“是他。”仿佛是看出了凤灵柔心中所想，南宫轩长叹了一声。终于给了凤灵柔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凤灵柔颤声问道，仰头看向了南宫轩，无助的如同一只被抛弃的猫。

南宫轩伸手指了指影薇，低声说道：“你问问她就知道了。”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

凤灵柔立刻便抬头看向了影薇，朦胧的泪眼中就看到影薇伸袖掩面，正在不断的抽泣着，似是悲痛难耐的模样。

凤灵柔只觉得喉咙干涩，连声音都有了几分变调，对着影薇道：“影薇，你告诉我，军中还有谁在？”

影薇轻轻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嘴唇颤抖了半晌，才说道：“娘娘冰雪聪明，想来已是知道了的。”

虽是话说的不明白，可凤灵柔却已是明白了影薇的意思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浸入了泪水之中，口中发生了冷笑声来。

是的，她知道的，南宫轩已是暗示的如此明白了，她怎么可能还不懂？

谁能一眼就认得出她来？谁能逼得一位元帅只能以身相护？谁能指挥得动相隔数里能够冷箭杀人的高手？谁能下得了杀一位公主的命令？

当所有的问题都被摆放在桌面上，那答案便也昭然若是了。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全部，那就是她的父皇。

宠爱了她十四年，视她为掌上明珠十四年的父皇……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错觉吧？毕竟，她被许给了这样一场注定是悲剧的命运。若他果然像她以为的那么宠爱她，又怎么会舍得呢？

首饰、衣裳，将她尚且显得稚嫩的字挂到显眼的位置上。这一切都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真正到了生死的抉择时候，他竟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错，她只有死了，东晋出兵的理由才显得更加光明正大。反正她都已是死了，那理由自然随便她的父皇去编造。

凤灵柔甚至能够想到，他会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个错将爱女嫁给中山狼的父亲，一个因爱女丧命失去了理智的父亲……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自然可以愤怒的指责殷舷哲，博取所有人的同情。所谓历史，本来就由胜利者来书写。

“娘娘……”影薇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明白为何凤灵柔竟是一面哭着，一面嘴角上挑，笑了起来。只是看得出来，那笑容极其阴森可怕，竟是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站立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凤灵柔从袖中取出手帕，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看向了影薇。

影薇见凤灵柔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了凤灵柔的跟前，低声说道：“我原是跟着他回了家的，可在他家中不被婆母所喜……”

凤灵柔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姓江的侍卫家中本就不富裕，这份差事想来是一家人所有的指望了。因为影薇弄得他丢了差事，自然影薇在他家中的日子不会好过。

第260章 怎么可能是他呢

可影薇的神情可毫无凄楚之意，反而是眼中划过了一丝甜蜜，“可他到底是个有担当的，见我日子过得不好，竟带着我走了。”

凤灵柔点了点头，心中竟是不其然有些羡慕。

“因是娘娘当时托付过苏侍卫照拂我们俩，便求到了苏侍卫的门上。苏侍卫也不曾留难，给了他些事做，这才得以存身。”影薇低声说着。

凤灵柔忽想起一事来，对着影薇问道：“我记得你曾经叫人带过一个口信进宫，让我小心苏龙。可是这个时候？”

影薇连忙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这个时候！苏侍卫要我当家的做的事甚是古怪，只是让他打听科举的举人哪些得了实缺，哪些没有。又着重打听哪些不曾得了实缺的。我心中觉得诧异，因此才托人给娘娘带了信。”

凤灵柔略一思忖，问道：“苏龙与那些举人可有什么来往？”

“不曾。”影薇摇了摇头，却接着说道：“但却时不时的给我当家的银子，叫他好生与他们交好。”

这是为什么呢？凤灵柔心中不解，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苏龙去拉拢这帮人，能有什么用处？

心中还不曾想明白，影薇已是继续说道：“因这件事说到哪里去，也只是奇怪，并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所以……”她抿了抿下唇，似是说不下去的模样。

凤灵柔温声说道：“不妨事的，这不是你们的错。那时候谁又知道苏龙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何况你能想到给我送信，就凭这个，我就知道你的心。”

影薇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后来，苏侍卫忽然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这个人，打听着又说是回去东晋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凤灵柔却是知道，这正是她将苏龙驱逐出了金国的时间。可惜当时果然是太过仁慈了，要是杀了他！才想到此，凤灵柔却又是自失的一笑。没有用的，如今看来，想杀她的人并非苏龙，能够做主的人也并非苏龙。

甚至，若是当时杀了他，只怕今日她已是丧命在城门之外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凤灵柔竟是陡然觉得心上莫名的一松。难道是因为她一直以为没杀苏龙觉得有些愧疚不成？

心中想着，影薇已是继续说道：“虽是他人不见了，可却是还有不少银子在我当家的这里。我们想着，只怕还要回来的。也便还按照苏侍卫说的，与举人们交好。”

“后来，苏侍卫果然叫人带了信过来。约我当家的在此城相见，我当家的意思是怕我一个人留在国都不安全，又怕送我回家被婆母辱骂责罚，索性便带着我一起来了。”

“可谁知道……”影薇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带着疑惑。“等我们到了，苏侍卫又叫我们出城去见。当时，在城外不远的一家客栈里见面的，还有一位甚是威严的中年男子。”

凤灵柔心中猛然一怔，失声问道：“是谁？”

影薇似是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娘娘知道的，我是宫奴的出身，原就对宫中的人和事比较敏感。那人……那人虽是衣着普通，可行走起坐之间，却是……却是与众不同。”

凤灵柔心中明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继续说吧。”

影薇抬眸看了凤灵柔一眼，这才说道：“苏侍卫对他的态度，未免太过恭敬了些，有些细节……”

凤灵柔一声长叹，低声说道：“你从生下来就在宫中，自然是熟悉御前的礼数，有些细节旁人不会留心，看不出来，你却是看得出来的。”

影薇转动着眼眸，想要找几句话来安慰凤灵柔，却听见凤灵柔长叹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疲惫之意，低声说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影薇低声答应了一句，见凤灵柔面如死灰，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可到底不敢违抗，低着头走出了门去。

影薇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门，脚步才跨出了门槛，就听见凤灵柔在屋中说道：“影薇，替我关门。”

影薇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一声这才将屋门虚掩住了。这里才拉上了门，就听见里面脚步声音响起，竟似是凤灵柔整个人都扑在了门上，用后背死死了门。

“娘娘！”影薇忍不住叫喊了一声，却听见凤灵柔极力压抑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离远些，不许人靠近！”

听见凤灵柔回答，影薇多少觉得有点放下心来。也许娘娘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吧？

说起来也是，这样的事，毕竟不是能够让人平静接受的事。答应了一声，退了开去，却见三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在兴冲冲向着这边走来。

影薇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低声说道：“娘娘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让人打扰，你先别过去了。”

三娘脸上的笑容一顿，这才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一长一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也不远走，站在了院落门口。

院子中的竹林没有了叶子，起不到遮挡的效果，从敞开的窗户中隐约能够看到屋中。影薇留着神，便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

“我就想着，哪天回到乡里去！让那死老太婆看看，我如今可不是原来那样了！”三娘对着影薇讲述自己的身世来历，顺带也说说自己远大的志向。

影薇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三娘看得出来影薇心中有事，便问道：“娘娘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影薇思忖了一下，觉得这话没法说，难不成要她告诉三娘，是因为凤灵柔的父亲要杀了她？想了想，只得说道：“大约是在东晋的国君处受了什么委屈吧。”

三娘却是一脸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我便明白了，当初我爹娘卖我的时候。我可不也这样闹腾来着，后来还是我娘说家里实在是穷了，若是我留下，也不过是一家子一齐饿死了。”

“虽是卖我，可到底舍不得让我为奴为婢，是卖给人家做媳妇的。”三娘口中说着，一双眼眸也随之一黯。“可惜我当时年纪小，不记得自己本来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影薇回头看了窗口一眼，影影绰绰觉得似是人影闪动，似是凤灵柔从门口起来了，走到了内室的模样。便微微皱了眉，随口答应了三娘一声。又说道：“我过去瞧瞧，你在这里略等等。”

说完，便站起身来，向着房间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口中低声唤了句：“娘娘？”

半晌，听不到里面凤灵柔有所答复。影薇不由得心中焦躁，伸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三娘独自坐在院门口看着，心中却多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这些贵人格外脆弱些，就跟那院子里花草似的，太阳大了要遮着，雨下少了要浇水。哪里似她这种人，总是有法子活下去的。

也许，自己反而能开导开导她。一面想着，三娘一面便站起身来。却见影薇伸手推开了房门，却身子猛然想里一歪，房门随即便“嘭”一声巨响，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