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鼻腔和胸腔再次被某种酸涩莫名的东西堵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伸手，操纵着钢铁巨人的手臂，向渐渐凋零的闪电生命告别。

“再见了，我的朋友，虽然连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但还是希望你的一部分，至少是一颗等离子体细胞能回到古巨星上，将我们这段奇妙相遇中的一切，都传播开来，传承下去。

“我或许应该拯救你，或许更应该毁灭你，但我同样在为着自己的生存和毁灭而挣扎着，我亦要去更加神秘和凶险的地方，寻找我的起源，我的命运，我的答案。

“所以，让我们就此别过，期待日后再相逢吧。

“今日的遭遇毕竟太仓促和窘迫了，真期待着有朝一日，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能以更加体面、从容和睿智的方式接触，又或者，呵呵，能上演一场更加轰轰烈烈、精彩纷呈的战争！

“总之……再见了……再见……”

闪电生命在李耀的视界内越变越小，渐渐融入到古巨星那硕大无朋的身影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李耀也在这场殊死搏杀和之后的信息交流中，贼去楼空，油尽灯枯，消耗掉了所有的灵能。

他现在连颤抖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疲倦和睡意如黑色而粘稠的潮水，渐渐向他涌来，吞噬了他的每一个脑细胞。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用眼球转动和脑电波的释放，开启了巨神兵的自动航行系统，让“纵火者”搜索厉灵海和丁铃铛他们一路留下的道标，追赶大部队的脚步，抵达帝皇古墓的入口。

李耀不知道支离破碎，近乎瘫痪的巨神兵是否能完成这一任务。

他只是向闪电生命一样，面对绝望，怀抱希望，前进，前进，前进！

李耀睡了很久，梦里尽是电闪雷鸣和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模型。

当他悠悠转醒时，情况并没有比昏迷前好多少，依旧是又累又困又饿，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嗷嗷乱叫。

巨神兵内原本存储着大量的高能营养剂，小黑应该为会他及时注入和治疗的。

但这些高能营养剂却在闪电生命的贯穿中，被电解和气化了，营养成分几乎荡然无存。

李耀查看了一下主控晶脑的航行日志，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睡了足足——七天！

这么长时间的失控和昏迷，在他的整个修炼生涯中，都是很少发生的事情。

幸好，根据航行日志的显示，在他昏迷期间，巨神兵十分忠实地执行着他的指令，而且厉灵海和丁铃铛他们留下的道标也足够清晰，令他在正确的航线上，距离帝皇古墓的入口越来越近。

考虑到巨神兵的破损情况以及他剩余的燃料数量，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是……你吗？”

李耀摩挲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大脑，感觉到脑海深处依旧有闪电缭绕。

他不知道是不是闪电生命钻进了巨神兵的燃料箱里，改变了晶石燃料的结构和成分，用某种……碳基智慧生命无法理解的办法，压榨出了更多的能量。

正如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脑域深处神经电流的闪耀，是否也带上了几分闪电生命的特征。

无论宇宙怎么残酷，生命总会找到出路，不是吗？

李耀笑起来。

看着身后漂流七天七夜，依旧感觉“近在咫尺”的古巨星，那辉煌如太阳的巨行星，李耀忽然觉得，原本荒芜而寂寥的宇宙，都变得热闹和生机勃**来。

谁说人类是孤独的，或许这个宇宙的不同层面，原本就生存着无数种奇妙而绚烂的生命，人类只是需要擦亮自己的双眼，把他们找出来而已。

那就好像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在不同的层面上，有着参天大树，灌木和小草，有豺狼虎豹、羚羊和小鹿，还有爬虫和昆虫，甚至真菌和细菌。

豺狼虎豹可能从未意识到，他们脚下的泥土中可能存在着无数个结构精巧，组织严密的蚁穴和蚁群，蚂蚁之间的战争，都有着毫不逊色于凶兽搏杀的庄严和壮美。

他们只是盲目地狩猎和杀戮而已。

但人类不是豺狼虎豹。

也不应该是，永远都不应该。

李耀忽然觉得，“黑暗森林”这个词，是多么自相矛盾，多么……杞人忧天啊！

“绝大多数植物都需要阳光才能实现光合作用，所以，森林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光明的存在，无论森林看上去再怎么黑暗，森林之外肯定也是一片光明！

“即便真有一种‘绝对黑暗’的环境，这种‘绝对黑暗’中自然孕育出来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不会进化出‘眼睛’之类的感光器官，那么，四周是否黑暗，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又算什么困扰呢？

“即便没有进化出‘眼睛’，他们肯定也有办法感知四周的信息，和同伴甚至异类交流的，交流，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才是不断进化的第一，甚至唯一动力！

“只要彼此能接触和交流，那无论眼前多么黑暗，光明注定会在黑暗中诞生，我们人类文明能走到今天，原本就是光明的产物，现在，我们只需要将这份光明，继续传播开来，传承下去！”

李耀伸出一根手指。

“噼噼啪啪”，指尖诞生了一枚微不足道的球形闪电，直径不超过五毫米，却不断变幻出各种各样精巧绝伦的形态，变成上百种错综复杂的立体结构，甚至像一朵鲜花般冉冉绽放，如一只蝴蝶般翩翩起舞，在不经意间展示着李耀超越人类乃至盘古族等一切碳基智慧生命的能量构造和操控能力。

这就是闪电生命的馈赠，正如他馈赠给闪电生命冶炼金属，操控物质的能力一样。

“如果连历史只有两千年，个体生命不超过十秒钟的闪电生命，面对超新星爆炸和星系崩溃的浩劫，都不曾放弃希望，我们人类，多元宇宙中最大的奇迹，面对区区洪潮，又有什么理由要放弃希望呢？”

李耀微微一笑，将闪电重新吸回掌心，驾驭着巨神兵进行最后的冲刺。

一个小时后，帝皇古墓的入口，那颗静静悬浮在星海中的珍珠，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界之内。

而他也从一枚漂浮在帝皇古墓入口不远处的晶脑内，接收到了丁铃铛留给他的讯息。

“李耀，如果你能看到这条讯息，那就太好了！”

光幕中的丁铃铛满脸疲惫，身后的舰桥烟熏火燎，“陨石风暴和电磁干扰实在太严重，我们的舰队损失惨重，不少星舰都丧失了航行和战斗的能力。

“更糟糕的是，不少星舰的导航和通讯都被彻底破坏，漂流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现在我们只找到了十几条船，剩下的星舰要等他们自行修复之后，陆陆续续才会赶来。

“时间紧迫，不能再等，我们现在就要进入帝皇古墓去抓捕吕轻尘，所以在这里设置一座信息节点，如果帝皇古墓内有异常变化的话，我们会及时发送信息出来。

“如果没有异常变化，那就说明我们还在抓捕过程中，李耀，或者读取到这段讯息的所有人，请立刻进入帝皇古墓来支援我们！”

这段信息是五天前发出的。

之后，还有一些支离破碎，杂乱无章的信息，就像是“吱吱吱吱”，“嘶嘶嘶嘶”的噪音，似乎是丁铃铛他们在帝皇古墓内遭遇了严重的干扰，发送出来的信息都被破坏了。

五天前，丁铃铛他们就进入了帝皇古墓，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是没有抓住吕轻尘，还是……

李耀不敢再想下去，提升速度，靠近帝皇古墓的入口。

这团水银和珍珠般的球体，呈现出和古巨星截然不同的特征。

如果说，古巨星象征着原始，自然，狂野和粗暴，那它就是绝对精确和控制的象征，是超级文明的人造产物。

“纵火者”距离帝皇古墓的入口只剩下不到一百米，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李耀依旧无法探测到它表面有丝毫的缺陷和凹凸不平，在直径超过几公里的表面上，哪怕0.001微米的高低起伏都没有。

——以李耀对材料学和金属加工领域的认知，即便将固态金属材料加工成这样精确的球体，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它根本不是固体，而是类似液态金属，却远远神奇百倍的某种未知材料，是一个可以自由穿行的“入口”。

它就这样静静的，淡淡的，与世无争地，绽放着自己的光芒，显示着自己的力量，让所有后来者都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再称呼它为“帝皇古墓入口”，已经不合适了。

因为李耀能肯定，就算是人类文明的至强者帝皇，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制造这样一个入口。

甚至，从盘古族的遗迹和女娲族的战舰来看，他们的金属冶炼和加工能力，也远远、远远没达到这种程度。

厉灵海是对的，这座遗迹既不是出自帝皇之手，也不是出自盘古文明之手，只能是“黑墙制造者”的产物，是出自那些遮蔽亿万星辰，将盘古宇宙彻底封印起来的超级文明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