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视界中，滚烫的鲜血变成了腐臭的脓汁，高贵的战士变成了残暴的屠夫，曾经为了生存和荣耀而战的勇士们一个个沉沦在欲壑难填的深渊中，在无数次屠杀和毁灭里，顺便将自己心底最后一缕光明也彻底抹杀。

星海太浩瀚也太黑暗，元始族的征途走得太远，以至于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忘记了自己的起源，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他们被无辜者的鲜血淹没，又遭受了太多的辐射侵蚀，异化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浑然忘却了战争的理由，只是被亿万年前就决定的杀戮本能驱使着，沦为基因的奴隶，不断烧啊，杀啊，征服啊，毁灭啊！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元始文明不断膨胀和扩张着，扩张到了宇宙海中无数个类似盘古宇宙的“子宇宙”中。

根据各个“子宇宙”的特点和法则不同，也受到当地土着的极大影响，元始族也呈现出千变万化，极尽绚烂的不同形态。

有些子宇宙的灵能，主要呈现出“波纹”的特性，有些子宇宙的灵能，主要呈现出“粒子”的特性，如何以最高效率利用不同形态的灵能，就决定了元始族的不同进化方向。

有些子宇宙的灵能较为纯粹而狂暴，很难被各种战争机器利用，反倒可以被人体大量吸收和直接释放，在这些子宇宙中就诞生了名为“斗气”的修炼体系，衍生出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斗技和斗神之类的东西。

还有些子宇宙，如李耀所知道的，三维空间和四维空间的壁障并不牢固，轻而易举就能汲取到四维空间的力量，就诞生了名为“魔法”的修炼体系，灵能修炼者借助四维风暴的无上威能来战斗。

当然，也存在着坚定不移走“科技”路线的元始族，自诩为元始文明的正统。

甚至在一些比较偏远的子宇宙，那里的元始族擅长驯化星空异族，将异兽调制成自己的坐骑，甚至想办法和异兽融合到一起，变成威力强大的“兽神兵”和“龙神将”之类的生化战士。

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子宇宙，《大灭绝令》并未有效推行，人们是按照声音所说的另一种方法，对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实施“精神阉割”，却保留了他们的性命。

元始族对宇宙海的征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数百万年的征伐和浩瀚无垠的距离，足以让元始文明分化出成百上千个不同的政治实体，彼此的力量体系乃至外形都不尽相同，只不过，大家都承认自己是元始族，承认在很久以前，彼此都来自于一个古老的蔚蓝色星球——地球罢了。

各个子宇宙中的元始族，经过漫长的分化和疏离，当然不可能永远保持团结，彼此之间也存在着小小的摩擦，只不过在面对星空异族和元始文明时，他们的态度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征服和毁灭”。

“等等——”

李耀一直觉得如鲠在喉，此刻终于抛出了心底的疑惑，“有一件事，我非常想不通，根据子宇宙的特性不同，元始文明会发展出不同的进化方向、社会形态和力量体系，出现‘修真宇宙’，‘魔法宇宙’，‘斗气宇宙’，‘机械宇宙’、‘科技宇宙’等等绚烂多彩的模样，这是顺理成章，很好理解的。

“想必，我的祖先，也就是你们，就来自某个‘修真宇宙’吧？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看上去‘修真宇宙’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黑发黑眸，而‘魔法宇宙’就是金发碧眼呢？这根本没道理啊！

“经过几十万年到几百万年的征伐，古老地球的血脉早已被稀释到近乎于零，民族之类的概念，不应该还存在着吧？大家都摒弃了古老的民族和血脉概念，混居在一起，诞生全新的人种，或者‘修真宇宙’也有大量金发碧眼的居民，‘魔法宇宙’也有不少黑发黑眸的居民——这样才合理。”

面对李耀的诘问，声音沉默不语。

或许，曾经迎来上百代测试者，包括吕轻尘和血色心魔的挑战，它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还是说……”

李耀的神魂，因为羞愧和愤怒的火焰烧灼，变得愈发滚烫和尖锐，“你们从未遗忘古老地球上的仇恨，或者说，在流浪星海，同舟共济，挣扎求存的时代，你们曾经遗忘了古老的仇恨，但随着你们的力量不断膨胀，对全宇宙的碳基智慧生命举起屠刀，在不断征服和毁灭的过程中，也毁掉了自身‘信任的能力’，毁掉了‘对善良的信仰’和‘对正义的追求’，你们越是征服就越是贪婪，越是毁灭就越是恐惧，先是恐惧低等文明和星空异族的反扑，接下来又恐惧自己的同族——不，对那些黑发黑眸的元始族而言，金发碧眼的元始族真是‘同族’么？在古老的地球上，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大家不还打得你死我活，几乎毁掉彼此共同的家园么？现在，虽然家园扩大了亿万倍，但你们的野心也扩大了亿万倍，谁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会不会在无尽星海中以更加残酷的方式上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说得真好，但究竟谁才是我的‘族类’，谁又是‘异类’呢？当所有的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统统倒下，变成萦绕于元始族战刀之上的冤魂，最大的威胁，就变成彼此了吧？

“真可笑，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刚才就应该想到的——你用智人走出非洲，扩张到整个地球这件事，来为元始族的征途和屠戮寻找合理性，但别忘了，就算人类灭绝了猛犸象、剑齿虎和几乎所有的大型猛兽，也并没有迎来永远的和平啊，恰恰相反，在猛犸象和剑齿虎的尸骸之下，出现了更加可怕的敌人，那就是人类自己！

“能毁灭人类的，永远只有自己，这句话，放到无尽星空之中，也是成立的吧？

“黑发黑眸的元始族深深警惕着金发碧眼的元始族，金发碧眼的元始族也对黑发黑眸的元始族投以最锐利的目光，即便其中一方从未想过要翻地球时代的旧账，焉知另一方不会旧事重提，再燃战火呢？说到底，什么地球时代的陈年旧账，包括外形上的差异，都只是借口而已，你们早已在血腥的征途中迷失了方向，沦为杀戮本能的奴隶，变成被猜疑链死死束缚的可怜虫！

“最终，发生在不同子宇宙之间，真的仅仅是‘小小的摩擦’么？还是一场烈度比征服战争更强十倍的‘元始内战’？

“还记得你自己最开始说过的话吗——绝大部分盛极一时的文明都不是亡于外患入侵，而是在触碰到扩张极限之后，亡于内部斗争，曾经生活在盘古宇宙的上百代文明是如此，难道你们元始文明，就不是这样吗？

“所以，我大胆猜测，在征服了绝大多数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之后，元始文明也分裂成了成百上千个不同的势力，并且展开了一场无比残酷的内战——真的称为‘第四次世界大战’也很合适。

“这场战争彻底摧毁了你们之间的信任，将彼此的猜疑和警惕提升到极致，以至于一丁点小小的差异都不能忍受，这期间一定发生过无数次甄别和清洗，所有‘非我族类’的家伙都被清洗掉，整个‘修真宇宙’只剩下黑发黑眸，而‘魔法宇宙’只剩下金发碧眼——告诉我，是这样吗？告诉我！”

声音沉默了很久。

“这不重要。”

它说，声音非常艰涩，显然这是一个亿万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回答。

“不，这很重要。”

李耀笑得无比悲凉，“如果真是这样，元始族最大的敌人就是元始族，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人类，那么，所谓《大灭绝令》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另一方面，我相信真的存在这样一场无比残酷的超级内战，内战深深割裂了每一个子宇宙之间的羁绊，令昔日情同手足的亲密战友再次变成了陌路人甚至寇仇，再加上漫长时间的发酵，所谓的‘元始文明’便名存实亡，演变成了无数个陌生和警惕的独立文明，或许他们还记得那颗蔚蓝色星球，地球的故事，但那已经是古老的传说和虚无缥缈的神话了。

“最终的结果，当‘洪潮’真的兴起，并杀气腾腾朝你们扑来时，所谓的‘元始文明’已经没办法再凝聚成铁板一块去共同对敌，只能一个接一个被洪潮吞噬了，我甚至敢断定，当某个‘魔法宇宙’被洪潮吞噬时，曾经和它对敌的‘修真宇宙’中的元始族，还在哈哈大笑，拍手称快呢！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大灭绝令》，甚至可以上搠到地球时代，你们抛弃了95%同胞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丢掉了身为人类最值得骄傲和守护的东西，丢掉了地球文明的灵魂，变成了一群披着人皮的太空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