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来
作者:庄一宅 | 分类: | 字数:5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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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皎白之月
猎马千行雁几双,燕然山下碧油幢。
离军营数千里之外,越过看不尽黄沙平原,穿过无数个戈壁悬崖,身穿着萨满服饰的神官,狂舞着由羽毛编成的羽服,东珠串编的光服,正月时分,匈奴诸长端坐于其间,虔诚地祭祀着所信神灵。
千把火把直直地插在无垠的草地上,热烈的光好似要将黑夜照亮那般,火光照亮着每个人的脸庞,却照不亮匈奴单于呼衍通那憔悴的面容,近些日子他越发觉得自己身体不行,连这拜祭神明的事都拖到了正月的尾巴才有些精力去办。
呼衍通膝下六子,前些年死了几个,留下些没用的货色,独呼衍普提还算有些能耐,九年前带人突袭大恒军营,大挫漠北军,后来还杀了当时的将帅宋珑,此事尤是为族中人津津乐道。
但这些年来,他的九弟呼衍逑越发的在长老间有名望,虽然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但他早就知道不少人巴结他,正盼着自己两脚一蹬,就捧他上去呢!
呼衍逑想做单于不是不可,但他的性格自己怎么不知,他掌了权后,自己的儿子们还有活路吗?
呼衍通摇了摇头,举起酒杯的手已经颤抖得无法抓紧,羊奶酒奶白的汁水就这般溅在地上,一双风烛残年的眼睛里全是无奈。
坐在他身后的呼衍逑瞥见连酒杯都拿不稳的单于,不由得心中一笑,火光映照下,他的一双眸子泛着金色的光,跟最毒的蛇一般,细长而狠辣,长长的耳垂上穿着孔,佩戴着一只青金石耳环,他的娘亲是大月氏出了名的美人,故自己也长得不如其他兄弟般刚猛粗犷,反而多了一丝阴柔。
耳边是神官萦绕的祭语,他深深地闭上眼睛,这些日子他损失不少,先是手下丘林胡吉被应日尧杀了,再到那潜伏在至关位置的朱大成被揪出,虽然他不担心朱大成会被拷问出什么来,但总归是自己多年培养的棋子。
宋望的宋家军少说五万,收编了墨城驻扎的士兵理应不超过八万,单于给了呼衍普提十万兵,皆善骑射,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早就将宋望打得屁滚尿流。
呼衍通这个老狐狸,偏生信了自家莽撞的儿子,那傻子去年领着兵就冲过去,谁知道应日尧早有埋伏,单是他带着的数千英武卫,就折了呼衍普提二万兵。
被折了差不多一半的兵,呼衍普提灰溜溜退回营地,之后是学乖了,想着靠那石灿的神乎其技还能杀回去,谁知道他安插在墨城边上武器库又被应日尧端了,连他得意的石灿也被抓了。
一想到这里,呼衍逑便睁开了修长的眸子,金色的光映着身旁的来者,是丘林胡吉的大大(父亲)丘林阿都。
丘林阿都父子都是他的心腹,在大草原上养了只鸡都算稀奇,但唯独家里死了儿子女儿,不算稀奇,也不必过分伤心。
只见丘林阿都壮实的身躯凑近呼衍逑,客气地说道:“右贤王,近些日子可好?”
呼衍逑正想找他在单于跟前演场大戏,如今他正好来了,当然得高调:
“近些日子,真不好!我手下大将出外狩猎时摔死了!这般说来,丘林将军也不能好,因为那人正是胡吉啊!”
丘林阿都听罢,故作悲痛地说道:“胡吉能死在马上,是他的光荣,承蒙右贤王的厚爱!”
悲戚的戏演完了,丘林阿都忽然变了个脸,阔达地说道:“胡吉死了,丘林家还有儿子,右贤王不介怀的话,就跟我要,我家个个马猴都是善骑善射的!”
“如此,就多谢丘林将军了!”
呼衍逑泛着狡黠的眼角瞥过身前单于越发颤抖的手,听说他还想派兵增援呼衍普提,如今应是不敢动丘林家的兵了,好东西自然不能全便宜了那没用的小子。
毕竟,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阵大风吹拂着草原上被牛羊踏得弯下腰的青草,吹动着周围一根根火把,最后吹掉了单于呼衍通手上的酒杯,“哐当”一声,清脆的银质酒杯直直跌落在地上,溅出的羊奶酒带着醇厚的酒香,呼衍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随即弯起了唇角。
美酒,还是留在他成为单于之日再喝吧!
——
灯火因着夜色而朦胧,有诗言: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偌大的中军营一样都没有,却有着比美酒更醉人的温柔少侠,有着比白玉杯更尊贵的皇族将帅。
言暮坐在桌子上,一边手撑着脑袋,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大力地眨了几下杏目,几滴泪珠儿就悬在了眼角上。
还坐在书桌上研究卷宗的应日尧见状,也不抬头,眼观书而言道:“去睡吧。”
二人这般相处了好些个时辰,期间一句话都没说,第一句就是她唤她去就寝。
言暮当然是不肯,只见她摇着脑袋想清醒一些,说道:“世子,既然我是你的护卫,就得守好你的安全。”
应日尧听到对方带着疲倦的话语,无奈地摇了摇头,守信,是好品质。
下一刻,他终是放下了书卷,慢慢地站起身来。
“不读了吗?”
言暮见状连忙端直腰杆,诧异地看着应日尧问道,不知是不是自己打扰了他。
“读完了。”
应日尧的语气与往常无差,好似对着自己二师兄的小妹,也没有例外。
“那,我给你端水洗漱?”言暮站起身子,准备往帐外走去。
“不必,有人会做,你睡床上去。”
应日尧清冷地说道,虽话里带着命令,但总归有些许其他情感。
言暮低笑着摇了摇头,坦诚地说道:“世子,我不能占了你的好床,你是将帅我是小兵,我深知自己到来已打扰到你,倘若还让你不能好眠,那我真的罪大恶极!”
应日尧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疲倦不已,却守住信诺,彬彬有礼。
他迈开步子,长腿几步就走到帐门处,长身玉立,英气袭人,眉宇之间充斥着十分的清冷,气度逼人不寒自栗。
“随便你。”
他打开帐门,留下一句便走了出去。
“我,是惹他生气了吗?”
言暮紧紧地盯着他苍衣的背影,思及哥哥说起的应日尧,好像还真是这般清冷。
“应该不是吧!”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走到了屏风后的软塌上,许是铺了被子,特别舒服,脑袋瓜一贴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洗漱回来的应日尧,一打开门就察觉到了帐中人安稳有序的呼吸声息,他知道她睡在榻上了。
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别扭,不过凤子龙孙哪有机会品尝那名为“不舍得”的情感呢?
不知,就是对了。
忽而,行进的步子停了,他站在屏风外,盯着屏风那粗制滥造的雕刻,目光灼灼,方才她说她打扰了他,其实,他一点儿都不介意。
因为,有些人的不期而至,会将艰难的时光变得温柔,会将难熬的岁月化作最亮的月光,只留下最皎白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