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来
作者:庄一宅 | 分类: | 字数:57.9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75章 一笔勾销
言暮回到房中,让下人都回去了,一室静籁,她慢慢地行到碎星剑旁,神情带着一丝苦涩,却是笑着。
伸出玉白的手,很难想象,那手心满是茧子,这是记录她这一路的证明,她抓起漆黑的剑柄,脱鞘一寸,锋利的剑刃便映出那双百感交集的眸子。
身处唐门,她才想起了自己不断追逐的目的,她揣着为言氏复仇的恨,拜了师,行江湖,杀仇人,却在知晓真正的仇人是应氏之后,踌躇不前。
其实,过往一切串连,她不是猜不出来,或许自己的爹爹言不惑就是应昭,即便爹爹真的不是应昭,那也极有可能被误认为是。
那么,想杀他的人,想灭了他的血脉的人,还能是谁呢?
那日她苦口婆说地跟龙潇潇讲那“吴起楚王”的典故,只不过是将自己的恐惧合理化罢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练成易水剑法啊!”
长叹,自问,也对自己失望。
什么时候她能再有那次上战场奋不顾身的勇气呢?
忽然,她便想起那个人,想起那月白之夜策马追上来的男子,他俊逸的脸庞,深邃的双眸,或许文汐说得对,谁都逃不掉“见色起意”。
噗嗤一声,她便笑了出来,但很快笑容又变得苦涩。
那,只是黄粱一梦呢……
——
那远在盛京的圣旨还没传到漠北,但应日尧早已知晓了应晖那荒唐的决策。
“河东道。”他冷淡地念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驻点,如今百姓造反至乱之地,也是最靠近盛京,直指王权之地。
应晖怎会放心让他领兵去河东道呢?除非,他手中有着能够要挟他的人。
可惜他应日尧早就茕然一身,除了一个父王,应晖还能找得出谁呢?
宋望早已恢复,他亦能放手离开北疆,但这般一走,就预示着许多东西都要改变了,整个大恒即将陷入一场翻天覆地的鏖战。
藏匿于天机山上数年的鸿鹄也必须展翅,他无畏生死,只为大恒一个看得明朗的明天。
但是,她呢?
他坐在书案前,窗边是那轮极其明亮的月,皎白得一如他心中的姑娘。他伸出手拿起一直摆在书案上的信封,里面装着的那张纸上,不过寥寥数字,已经被看了不下数十次。
“两心痴情,一别前行,刻骨铭心,待我寻君!”
每看一次,便念她一寸。
他不要她寻他,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要第一时间抱紧她,他要他们再也不分离!
“所以,我不能死啊!”
即便往后的每一步,都九死一生……
——
应晖那荒唐的决策传得到漠北,自然也能传得到巴蜀。
乌梢早已给唐昂的房中添上竹叶熏香,他揉着有些生疼的额头,不是因为那远在盛京朝廷的荒唐事儿,而是白天君必鸣的那些话。
当他站在船中看到她垂垂落下时,他的心竟仍然会提到嗓子眼,竟仍然会因为她而担心,紧张。数百次告诉自己,她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可一切都在那份担忧中破防。
闭上眼,眼中却全是她穿着女装的娇俏模样,杏黄的裙襦,秀美的脸庞,纤细的身姿,或许他再也不能只视她为李拂。
“良月为朗。”
他轻轻地低喃着,在船上君必鸣的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耳边:
“李姑娘应是来了月事才会气血亏虚,调养几天便会好。但她先前被你伤了的右腰,因为太严重,后落下了盆骨发炎,治了大半个月才好起来。我方才多了心给她检查,可能是她平日用武过多,右边盆骨有些变形了……”
“变形了?会怎样?”
“现在倒是不影响,但以后可能……我不说了,你自己搞明白吧!”
即便周边全是安神的熏香,但他胸中郁结,连那早已养好的喉咙,也不禁生痒发痛。
“咳咳!”
不过是轻声一咳,乌梢便着急地一把行前问道:“少爷,你喉咙……”
“无事,你先出去。”
他摆了摆手,让护卫离开房中,寂寥的一室,只有他颓靡地坐在其中。脑海里是小姑娘依偎在他娘亲的怀中,温柔而感动地倾听着胎儿之声的情景。
窗边是那轮极其明亮的月,看得他心痛不已,不可名状!
盆骨虚弱,冲任不固,即不能摄血养胎,常小产……
——
日子越来越难熬,整个大恒好似被一股黑雾压抑得无法翻身。
龙璨派来接应龙潇潇的护卫,带着那早已传遍老百姓耳中的消息,一并来到了唐门,言暮这才知道,应日尧和唐朗,甚至那位始终温柔的应晏阳,都被晖帝的一道谕旨,不得不变成了万民唾弃之人。
她愤怒得一下掐碎了手中的茶杯,坐在她对面的龙潇潇同样悲愤,龙璨如今都不知被世人说得多难听,皆唤他们是晖帝的走狗,那一声声谩骂早就淹没了他们在漠北浴血奋战为民请命的英雄事迹。
“李小姐,龙小姐。”忽然一位下人来传话:“三姑娘有请小姐们一起吃顿午膳,给少爷践行。”
“晓得了。”龙潇潇虽愤慨,但却比言暮更快反应过来。
倒是方才掐碎茶杯的言暮,如今还愣神着,说起来真的奇怪,原本她就是想等着龙潇潇接应的人来了就回去幽州易水镇,如今倒是要给唐昂践行了,也恰巧他要去的就是河北道幽州……
虽说是践行,但如今唐门人丁稀疏,也是几位相熟面孔,一桌五人罢了。
饭饱寒暄,唐菲菲却笑容不改,先勺了一碗莲子百合汤出来,对下人说道:“来,把这个羹汤端给门主。”
言暮听罢细细思忖,她说的门主,当是她的大哥唐华锴吧,听说那人不喜见人,但也终是被唐菲菲说服,接替了唐门门主之位,许是不爱交际,唐门越发沉寂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唐昂走了,菲菲姐是不是又只身一人了呢?
“唉,坐久了也有些累,扶我走走吧!”唐菲菲先唤人扶她起身。
“君神医,我这几日有些头晕,能给我看看吗?”龙潇潇跟着便邀君必鸣离席。
恍惚间,一桌便只剩下言暮和唐昂,极其安静。
“吃饱了吗?”
忽然,一阵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言暮顿了顿,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放下了早就已经吃不下的羹汤,眼神闪烁道:“嗯。”
“吃饱就跟我过来,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言暮对上了说话之人那深邃的眼眸,清冷如故,却夹杂了一丝她道不明的情绪。至于是什么东西,她却猜得到。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唐门的石地板上,周边是杜鹃不合时宜的啼叫,巴蜀的古老图腾依旧诉说着后人看不懂的故事,阳光穿过茂密的竹叶,落下了斑斓的印记。
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两位各怀心事的人儿,很多事都闷在了肚子里,噎在了喉咙中,说不出来的。
言暮想,这大概是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不知不觉走进了熟悉的亥步阁,唐昂带着她行到了那个秋千前,不远的往事便浮现在她的脑海。
对方青玄绣海云的衣袍忽然转动,言暮抬起头看着那俊美的男子,他也看着她:“那日伤了你,对不起!”
她凝视着对方的双眸,那道不尽的后悔让她心中苦涩,英挺的眉头早已皱起,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似已经释怀了:“我也伤了你,很多年前,算了两清了!”
算不清!不能算!
他伸出手握住言暮低垂的右手,慢慢地抚顺她的指尖,言暮不明所以,下一刻手心却被放上了她惦记在心头多年的宝物——彩云髓。
一瞬间,她心中所以筑起的名为“坚强”高墙都全数崩塌,彩云髓七彩之色依旧如初,但那七彩之时出生的女孩却已经长大了!
泪水似决堤般,从眼眶里不争气地流下,它是言以淮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她还存在的证明!
看着落泪的姑娘,唐昂心中苦涩无以加复,却连抬起手为她擦拭的资格也没有,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对她的愧疚只能让他退却。
“唐昂!”言暮哪会等别人来给她擦泪,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仿佛是对过往的释怀:“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为何会来江南?之后又怎么样了?”
竹身本韧如钢,竹叶却随风散,如他,一身风骨亦有柔软之心……
第一次听到唐昂说了那么多话,从他被护卫嫣红所惑,为母寻药误入言府,到偶遇言暮反倒遭殃,再至他后来被救,唐门众人受罚,父母因此隔阂分居二地。
言暮静静地听着,似乎二人的距离,第一次这么的近,种种误会酿成的疏离,不可能说散就散,但她却不能够再恨他了:“当年是不是你不让唐门的人寻我的?”
现在细想,当年她能够逃出江南,一路虽不算招摇,但唐华里若知道她还活着,必定会赶尽杀绝,绝不会放过她的。
唐昂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说道:“我当时告诉所有人,已经杀了你,不必再寻。”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环环相扣才得如今释怀二人。
言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许多往事一笔勾销,她抬头望天,强撑出一个微笑,问道:“你之后打算怎样?”
唐昂凝视着身旁的她清丽脸容,想将它镌刻在心中,这般,大概就不会有遗憾了:
“我要给唐朗一个太平盛世!”
言暮听着他平淡的语气下绝不平凡的话,霎时间,似乎周围的空气都静谧了,她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他那深邃的眸子下坚定的眼神,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想。
若要太平,必除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