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难，是指让度量衡贴合某一自然不变量的过程很难。

在秦始皇统一度量衡之前，有轨马车在各国之间不能通行，抛开政治方面的人文因素，物质因素就是车不同轨。

而这其实并未触及到度量衡的深层内容，仅仅作为一项和生活相关的表象，就足够引起任何想要制定度量衡的群体的重视。

直到近现代，长度单位才第一次拥有和自然不变量绑定的数量关系。

可那牵扯到光的波长，最后甚至牵扯到了普朗克常数。

说简单，则是用个人权威，或一个集体的权威，强行宣称某一种单位为标准单位，非常简单。

比如现在，莫余大可以把自己的手臂贡献出来，就如同传说中圣贤帝王做的那样，把自己的尺骨长度作为一尺的标准长度，继而推出一系列单位制，从而把自己的名字永远地写在后世所有教科书的前言中。

但……

“那么单位体积是什么东西？”灰琼只等着莫余给出下文，难得见莫余干活，她还想多看点新鲜。

“这不是什么东西，是给定一个大小，这个固定的大小就叫单位体积。想要给定单位体积，就得先给定单位长度，但我现在遇到了难题。”莫余心中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难题？”

“我有两种定单位长度的方式，第一种……”莫余“巴拉巴拉”将心里的想法讲了出来，略去了和地球有关的信息，只告诉灰琼两种方式的优缺点。

“按照你的说法，其中一种什么好处都有，唯一的坏处就是难；另一种什么好处都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简单？”灰琼听完莫余的叙述，那种听到新事物产生的震惊实在太过密集，心中浪花滚滚的结果就是不见滔天巨浪，行动说话间反倒沉稳不少。

“可以这么说，两条道路殊途同归，开头难的只要确定好基调，到终点都是一帆风顺；开头简单的越往后越难，还不只是我一个人难。你说说，这让我怎么选。”莫余越想越为难，前者等于他站在地球人类的根基上落笔，用定义手段去确定长度；后者相当于让他带着蛮荒世界的所有人再走一遍地球人类文明的老路，用长度去制造定义手段。

走老路不是不好，但需要大量时间和“人口”，蛮荒世界能够用普通话交流的生命，到现在也不到一百个，莫余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来度量衡与自然不变量挂钩的那一天。

“前者我们帮不了你，后者我们能帮。再说了，你不是说后者只需要你拍板，都不必动脑就能用起来吗？只要你拍板，我们就干，大不了以后再改。我觉得，你得选后者。”灰琼没像莫余那样了解过人类度量衡的变迁，自然而然选择了后者。

除了莫余，这个世界估摸着也没人能想象得到这条老路究竟有多难了。

“好吧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有个问题。”

“请。”

“你觉得其他修真者也会像你一样选择后者吗？”

灰琼今日第三次翻白眼：“会，这儿也就只有你会考虑这种奇怪的问题。”

“你说我就这么告诉他们，以后以我的三小臂长度为一米，米就是标准单位，我的威望够不够？”

灰琼今日第四次翻白眼，她觉得自己的眼部肌肉要抽筋了：“莫余，你……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才告诉我们金丹叫金丹这事？”

“没忘啊，怎么了？”

“告诉我们什么是米和告诉我们什么是金丹，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怎么刚拍了板宣布长那样的就叫金丹，现在又瞻前顾后开始琢磨怎么拍“米”的板了？”灰琼都乐了，以前看莫余总是不慌不忙做什么都有主意，实力又强，怎么看怎么像是蛮荒世界中不可多得的一条金大腿，自己平日里把莫余当修炼方面的老师看，今天倒是看见了莫余瞻前顾后的模样，虽说莫余的形象没以前那么高大了，但倒是接了地气，让灰琼明白莫余并不是只有运筹帷幄（灰琼视角），还有些患得患失。

全是优点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文武双全的那叫仙人，有点瑕疵但一心向善的才是凡人。

“我这不是犹豫自己威望够不够嘛……金丹那东西是我先修得的，在我开口之前没人见过这玩意，好引导。但长度这东西，大家日常都在用，只是没个统一的规矩。说不定八戒那儿就有一套自用的长度单位，万一我要是说了我这一套，各位都不听我的，还是自说自话用自己的东西，设定标准单位不就没意义了嘛。”

“嘶，他们为什么不听你的？”灰琼不翻白眼了，上下扫视莫余，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生物。

“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啊，要是突然来个人告诉我，说我选择的长度单位不合适，要让我改，或者换个说法，我也会心里不快。”莫余脑海里闪过了上辈子国际度量衡协会修改度量衡定义的时候，众考生那叫一个腥风血雨哀嚎遍野，自己现在要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如果没有庞大光环和权威笼罩自身，怎能保证一众修真者还有非修真者服气？

“你……觉得自己和他们正在以什么方式相处？”灰琼接着扫视莫余。

“什么方式？朋友相处啊，就算不熟也不是仇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愿意听我的我就讲，不愿意听我也没办法啊。”莫余不知道灰琼为什么这么问，有些茫然。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彼此之间谁说了算。”灰琼摇了摇头。

“说了算？朋友之间哪有单方面做决定的道理。灰琼，你是不是想岔了，我和大家向来都是平等相处，不分高低的。”莫余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做人处事都是人人平等的作风，到了蛮荒世界，和智慧生命交流时依旧保守这种理念。虽说时不时当当甩手掌柜，求其他人帮自己做点什么，但只要对方表现出半分不乐意，他也不会让对方为难。

又何曾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平等相处，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做平等相处。”灰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莫余觉得她好像来劲了。

以前可没见灰琼说话这么咄咄逼人。

“平等就是……社会地位平等，大家都是有智慧能沟通的生命，何必分出高下自觉高贵。机会平等，既然大家没有贵贱之分，也不该限制其他智慧生命拥有机会。权利平等，这个好说，尊法莫如一，但不是说法应当一成不变，而是应该在同一时期对所有人有相同效力。”

“你是打算和其他修真者平等相处了，可其他修真者，能想到和你的交流方式竟然是平等相处吗？”灰琼叹了口气，总算看懂了莫余的行事风格为何总是和其他修真者有差别。

“等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在你之前，我们所见到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只因为我够强，我就能生活得好，有吃有喝，其他鸮见了我，就像见到了王。至于其他生物，你看看那只羊妖，就因为他够强，没成精的肉食动物被他踢来踢去，哪只豺狼虎豹敢惹他？”灰琼的头颈一转，朝远方瞥了一眼。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盆地外头也即将迎来落日，盆地里一片昏黄，灰琼的两只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有野性。

“其他修真者以前的日子过得和我一样，只要他们够强，他们就能在目光所及之处称王称霸。而现在他们遇见了你，你的实力比所有修真者都要强，从弱肉强食的次序来看，你是盆地里毋庸置疑的王者。”

“如果我跟从你的时间不长，不够了解你，你知道你方才说了那些话，我会怎么反应么？”

“不知道。”莫余心中有了一些猜测，但不愿相信。

“首先我会点头称是，同意莫余你说得对，智慧生命之间就应该平等相处，然后说自己一直都是和你平等相处，这样你就会满意。我会表现得非常推崇平等相处理念，但实际上，我会在心里觉得这只是一场配合你演出的戏码。作为这个盆地里的最强者，你想要的秩序，就是盆地中应有的秩序。实际上，八戒白玉他们我不知道，其他修真者应该都是这么想的。”灰琼算是冒了把险，如果莫余只是个喜欢“平等相处”氛围的伪君子，实际上内心依旧坚持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秩序，那灰琼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就能让她的心被掏出来。

好在她看对人了。

“可这不是我的本意……等等，既然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你是真心与我平等相处，你一定知道怎样改变这种局面！”莫余的思绪猛地陷入了混沌，理想和现实的冲击让他有些迷茫，但转瞬就从混沌中找到了作为解谜钥匙的灰琼。

“时间，只有足够长的时间，足够真挚的心，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认真的。”灰琼知道自己没有冒错险，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