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留影之第三百六十一行
作者:凌政政 | 分类:奇幻 | 字数:46.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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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1
穿过长长的街道才发现,在这年月里,到处都弥漫着触目惊心的荒凉。
这原本在民国时代历史上有些惊艳一抹的安西城,处处斑驳陆离,像一头受伤了的雄狮。
听黄裕说,这一条街曾经是最繁华的,可我有些怀疑,至少目光所及之处,都证明这条街并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回事。
说实话,虽在安西待了数年,略有薄名,但不得不承认,安西我并不熟,像我这种黑白颠倒错乱的人,一心只放在那些古怪的器物上,从来不会关心这些。
在我的价值观里,和金蝉寺僧侣们常讨论的佛学终极命题一样: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不错,我答应了她的委托!
或许在潜意识中觉得眼前这女人,在某些动机上,和自己的身世莫名的有些相似的原因。
很有意思,她要找个叫东硕的人,据说是她一生的挚爱。为了心中的执念,错过了“阴司之日”,从此成了孤魂野鬼。如今即将要消散了,至始至终仍觉得放不下他。
于是,黑白又颠倒了!
臻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轮骄阳怒视着苍穹。
我艰难地撑着牛皮伞,这是我多年的贴身之物,和我身份一样是个谜,不过我和它骨子里有着血脉相连的感觉。
我身体露在伞外,被阳光暴晒着。在别人的眼中,显得莫名其妙,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我多么希望所有人能看到此刻和我同行的女人,那样会引来所有男人的艳羡。可惜这永远不可能。
“对不起,让您受累了。”黄裕羞怯地脸颊上充满了歉疚。
“你无需抱歉,我答应了你的委托,并收了你的报酬,理应如此。”我抹去额头汗水,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你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不会错的,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刻骨铭心。”黄裕变得多愁善感,面带愁绪,“我真的好想他,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里可以找到他。”
以我多年的经验总结,她们这些不进轮回,心有执念,注定消散在世间的魂魄,或多或少在对抗“阴司之日”时,附带的记忆受到了损伤,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随着黄裕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去,眼前出现了一栋不起眼的铺面,应该有些年月了,整体看起来像外面的街道一样破败不堪。
我看了一眼黄裕,怀疑一切是否如他所说,就算二十年的期限,也不可能让一座繁华的街道变得没落,更不可能让一间客似云来的铺面变得冷清破败。
黄裕并不惊讶,柔情望着眼前的铺面,记忆里翻江倒海,仿佛又回到了那时。
轻轻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目光所过,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趴在脱了表皮的柜台上睡觉。听到开门声后,抬起浑浊的双眼,乜斜着我,显得有些诧异。
他或许不明白我为什么进了铺子,还打着牛皮伞,仰头看看房顶,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眼中透出奇异的目光,上下肆无忌惮打量我,仿佛想要看穿我的本质。
黄裕表情有些古怪,目光停留在环着店面挂起来的旗袍上,呢喃道,“不是这样的,不对劲。”
我收起了伞,追问道,“那里不对劲?”
“手艺,不是李裁缝的手艺。”她终于说出了一个具有代表意象的名字。
“贵客说什么不对劲?”老裁缝揉了揉浑浊的眼睛,两眼放光,似乎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我逐渐从黄裕伤心的样子移到了老裁缝的身上。
这老者不修边幅,守着偌大的裁缝店,却一身寒酸,甚至身体散发出酸臭的味道。
我捏了捏鼻子,略微退了退,有些不耐烦,“这里的旗袍手艺有些不对劲。”
“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是来买旗袍,请离开。”老裁缝很生气别人质疑他的手艺,满脸怒意,那身体散发的异味更浓郁。
“据我所知,这里之前应该是个姓李的裁缝。”
此话一出,老裁缝顿时怒意全消,脸颊涨红,瞬间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一惊,证实了黄裕的猜测,同时心里也奇怪,这些旗袍并没有什么特别,黄裕是怎么看出来不一样的?
老裁缝面容耷拉下来,“奇怪,你怎么知道的?我自信自己的手艺和老李不分伯仲啊?”
看来他真的认识李裁缝,而且私下里应该不止一次对比过彼此的技艺,自认为不相上下。
“感觉。”黄裕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嘀咕着,“李裁缝的手法流畅,有水墨画的韵味。还有神韵,无论什么人,只要是李裁缝上手,总能做出贴合气质的旗袍。”
我并没有理会这些,对我来说太过繁琐,心里又觉得好笑,一个鬼竟然谈到了气质。我足以相信,如果这眼前的老裁缝知道还有第三者在场,恐怕会被吓到,到时候就不是气质的问题了。
“请问你认识东硕吗?”我试着开门见山的询问。
话音刚落,黄裕一颤,整个人紧张起来,目光紧紧盯着老裁缝,即便是老裁缝此刻并看不见她。
第2章 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老裁缝晃了晃脑袋,疑惑道,“没有啊,这个人生分的紧。”
我仍不愿放弃,“那你可听李裁缝提起过这个人?”
“没有。”老裁缝再三确定道,“老李是个严谨的人,执拗了半辈子,最终将他的家业低价转让给了我,孤零零离开了这里,我曾经问过为什么,可是他一个劲苦笑,怕是有什么伤心事,我也就不便多问了。”
我看向身旁一脸不悦的黄裕,那期待的面容显露出失落。她浏览着挂在四周的旗袍,目光透出前所未有的激情。
“啊,这是怎么?”老裁缝惊呼起来,发现其中一件亚黑加着乳白嵌丝文的旗袍飘起来。
老裁缝四下望了望,并没有风,忙飞奔上前去抓旗袍。
可是旗袍摇曳着,总躲过了老裁缝挥舞的双手,最终他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没有了丝毫挣扎的力气。
那放在摊位上的一把团扇飘荡着,落在了黄裕的手中,她多情地摆弄着妩媚的身姿,显得风情万种。
我看呆了,当然,此时此刻也只有我能看到这惊艳一幕。这个女人的美,即便是死了,仍这么的耀眼,那她生前又该多么的风光?
2
曾经明月照今朝!
同样是此处,可是完全不是如今的景象。
身处在乱世洪流中,权利和金钱都很重要,但试问,在什么时候这两者又相轻呢?
这硕大的安西城内,经过了战火的洗礼,此刻终于有了些许的宁静,那些原本只能将孩子紧紧看在家中的大户人家,也逐渐放松了,让他们出来透透气。
可无论什么时候,女人似乎并不享有这样的权利。但也总有些个别!
街道的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出现了两队魁梧的大汉,护着两辆黄包车,来到了街角的裁缝铺面前停了下来。
“啊呀,大清早就听得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黄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随着丫鬟扶着一个满身富贵的女人走下黄包车,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这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虽韶华暗失,但行头和做派,仍彰显着其往昔的风韵。
她随手挽了挽发式,俯瞰着眼前戴着眼镜、点头哈腰的中年人笑道,“李裁缝的嘴跟手艺一样,永远这么的讨人喜欢。”
“哎吆,能得到黄夫人您一句夸奖,我真是三生有幸哪?”李裁缝察言观色,随意看向另一辆车,眼前一亮,顿时失神起来,“呀,这,这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黄夫人笑了起来,比起李裁缝夸奖自己还要开心。
“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的宝贝女儿。”
“哎呀。”李裁缝一拍大腿嚷嚷道,“怪不得,原来是黄老板的掌上明珠。”他何等激灵,察言观色,也看出了黄夫人的目的,明知故问道,“不知道两位贵客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黄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呀,今天来给我的女儿做几件旗袍。”
“哦,那两位赶巧了,前天才从西边运来了几匹上好的丝绸料子,正好请两位行家长长眼。”李裁缝忙推着打开了门,迎着两人走了进去。
年方二八的黄裕充满了喜悦,望着四周挂满了旗袍的铺子,看着那些精细的线角,越发的喜欢,但身为大家闺秀,自己的母亲陪着,她不敢有任何的过分举止。
她太压抑了!比起安西的局势丝毫不让。
前段时间,先是张督军跟着段督军合着赶走了袁督军,可是还没有几天,袁督军又和张督军好得穿一条裤子,趁着段督军修养,将其包围,幸亏段督军亲信冒死相护,才让段督军安然逃过一劫。
不过经此之后,总算安分了下来,所有像老鼠一样躲起来的人,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李裁缝,你可给我好好显示下你的手艺,我们姑娘可是要去见婆家的人,务必要给她做几身优雅、大方,不失我黄家身份的衣服,如果做好了,我重重有赏。”
“得嘞,能高攀上您家的人,那一定是出身不俗吧?”李裁缝见缝插针,随口恭维着,瞥了一眼黄夫人身后的黄裕,隐隐看出了她面露不悦,不由心中一颤,忙招呼着徒弟去奉茶。
“要说能配上我黄家的人,确实没有几个。”望着李裁缝竖起耳朵的样子,黄夫人更加得意忘形,话风一转,“不过这是张督军的独子张旭豪。”
“啊,张督军?我滴个乖地隆冬呛,这可是手握重兵的军阀啊。”李裁缝失神赞叹,“恩,也只有这样的军阀世家,才能般配上您的高门呀。”
“也没什么。”黄夫人抓起手帕,揩了揩嘴角,含着傲气道,“我家老爷年轻的时候,仗义疏财,帮过张督军,所以两人便指腹为婚了,原本呀,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张督军偏偏重情重义,非要履行当初的承诺,嘚,没办法,逼得我家老爷只能把她的宝拱手相让了。”黄夫人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笑起来。
她笑声落在了众人耳朵里非常刺耳,但没有任何人敢异议。
“你家是出了名的财神,与张家联姻,那是强强联手呐。”
这时学徒们捧着料子出来,逐一放在了桌上。
李裁缝卑躬屈膝,招呼着黄夫人看料子。
“啊。”黄裕惊呼一声,接着听到咚的闷响,一匹料子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个满脸稚嫩,却透着英气的学徒不住道歉着,忙俯身去捡黄裕撞落的料子。
“不长眼的东西,还呆着干什么?给我滚出去,今天不许吃饭。”李裁缝叫嚣着,要不是看黄夫人在一旁,早就冲上去一顿暴打。
这年头,为了糊口,人命不如草芥。
“师父,饶了我吧。”这俊逸的青年声音嘹亮,如出谷的黄莺一样好听,落在黄夫人的耳中,格外舒服。
黄夫人瞅了一眼李裁缝。
李裁缝一惊,忙俯身回话,“都是些不长眼的孩子,叨扰了夫人的雅兴,对不住,对不住。”
“好了好了,不还是个孩子吗。”黄夫人心知肚明,可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却瞅着那匹料子嫌弃道,“不过这段子好像不适合我家女儿。”
李裁缝笑了笑道,“您说的是。”他抬起头,呵斥道,“还不给我拿走?”
那青年再也不敢停留,捧起那匹料子向着后院奔去,可是临出门时,还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裕,或许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没有想到,此刻黄裕正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如电光火石间触电,双方忙各自回头。
黄裕从没有见过这么直接的眼神,他在张旭豪身上没有看到过,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没有看到过,那本禁锢的心,莫名其妙躁动起来,她有了一个想法,想要冲破身负的枷锁,想要离开这桩可恶的交易。
“妈,我觉得刚才那匹料子非常不错,要不就选那匹吧?”
李裁缝一怔,露出喜悦,忙招呼着青年将那匹料子拿回来。
黄夫人左右看了看,本想在发表意见,执拗不过女儿,只能点了点头。
接下来量了尺寸,由那青年记录着,黄夫人和李裁缝说了什么,黄裕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时而打量着那青年,看样子,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心中想着,如果能让记忆中那傲慢的人受到挫折,对她来说就是胜利。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过多想法。
她也想要看看,傲慢的人失落挫败的样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有些事情最怕你想,一旦想了,就如同点燃的导火索,接下来的一切往往令自己都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