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了不知多久，叶离初伏在她身上许久不曾开口，脑袋重重地压在她肩膀上。

黎落想到他的伤势，微微偏头看他，黑暗中目光扫到了床单上一滩深色的痕迹，她才惊觉身上的人流了一大滩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

只来得及一声呼喊，大开的房门外就冲进来了一个人。

阿七利落地收剑入鞘，快步奔至床边。

黎落惊惶无助地喊他：“快叫医生！他流了好多血！”

阿七一看到昏迷的叶离初，表情立马变了，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便俯身将叶离初捞过来，冷声对黎落道：“把他给我。”

抱起他，阿七当即转身往门外走去。

彼时叶离初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失血过多，肤色显得格外苍白，浑身触目惊心的伤口给他蒙上了一层脆弱的破碎感。

阿七想到他带人赶到的时候，镇子尸首遍野血染大地，所有的人仿佛都不受控制了，一个个双目赤红理智全失，犹如深陷某种癫狂之境无法自拔，那时候，王爷身处劣势，连站稳都是在强撑，见他们赶来，他眸光倏亮，却是转身朝街上一家家客栈跑去。

跟了王爷这么久，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他们就懂，挥剑斩杀所有想要扑上去的野兽，彻底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是的，是野兽，这些人已经完全不能用人来形容了。

抬起剑，冷酷不带一丝感情地剑起剑落，被喷出的热血溅了一脸也无所谓，被数不清的围攻上来的野兽抓伤咬伤了也无所谓，反正今晚，这些低贱至极的东西，都得死。

这回是枫叶堡行动最大的一次，所有的人全部出动，也得亏是这样，阿七才能第一时间为叶离初找到医术高超的医生。

待叶离初脱险，阿七掉头又去了黎落所在的客栈。

黎落本来想追上去的，奈何阿七转眼不见了踪影，她只能全方位搜索式地一处处地方找起。

走出客栈，入眼遍地都是尸体，地上涓涓流淌的鲜血仿佛这里刚刚下过了一场雨势不小的血雨，走在不平坦的地面上不小心都能踩到积了一洼血的水洼。

她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步往外走，忽然不留神绊到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她惊叫了一声跳开，只见一具浑身鲜血的女尸横陈在地，那女尸双目圆睁，临死前双眼中的惊惧和不敢置信一览无遗，永远地印刻在了那张脸上。

那是林秋水，偷生了短短两月有余之后还是没有躲过死亡的命运。

她是被她率领的“大军”活活咬死的，她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死相会如此凄惨，残破的尸体旁边不知怎么掉了半截染血的令牌，上面光秃秃的只剩了半个“城”字。

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令牌为什么会掉在这里了，就像不会有人知道祭祀月期间过关卡的通关令牌从来都是被族长收在里衫的口袋里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近过族长的身，叶离初又怎么会找到令牌呢？

*

阿七是在大街上找到黎落的，朦胧暗淡的月影下，一个单薄的身影且走且抖地在一地狰狞尸体中缓缓挪动脚步，灰蒙阴森的画面看起来诡异极了。

“王妃。”

冰冷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没有防备的黎落吓得尖叫一声，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皮肉尚且柔软的粘腻尸体上。

湿软的触感激得她头皮一炸，脑海里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只大叫了一声就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阿七远远的看着惊吓中黎落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像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完全无动于衷。

黎落起身见是他，顾不上刚刚多害怕了，忙几步跑过去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阿七的声音像浸在腊月寒冬里，透着酷寒的气息，是很明显压抑着敌意的语气。

黎落闻言一愣，渐渐地，着急担忧的情绪慢慢平息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张开口，干涩地回应道：“哦……那就好……”

“……”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的血气飘荡来飘荡去，忽然冲撞得她眼睛发酸，她闭了一下眼睛缓解，又睁开，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应该需要静养吧，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阿七沉默着，目光穿透夜色直直地望向黎落的眼睛，她的双眸沉静无波。

他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些微松动，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淡淡的叹息。

要知道，他们无上尊贵的主人在他们心里从来都是拿来仰望和遵从的，所以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应该是恣意妄为的，他只要站在云端睥睨着世间就好了，而不是被别人牢牢牵绊着，一次又一次地跌落人间，一次又一次地掉进鬼门关。

细细数来，王爷跟在她身边都因为她受了多少次伤了？因为她踏进多少次阎王殿了？都为她付出了多少了？

虽然他知道黎落也付出了真心，虽然他也不是对她的命运没有动容过，可他终究不是黎落的信徒，对于她的遭遇，他仅仅是觉得可惜，最后止于一声叹息罢了。

更何况，他以阿中的身份潜伏在四皇子身边，关于黎落在四皇子那里的用途他大概知晓几分，四皇子把握住了她这条王爷的软肋，他本该杀了她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动了什么恻隐之心才留她到现在。

也罢，留便留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已经时日无多，如果她能离王爷远远的，他也绝不会对她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想到这儿，阿七冷冷开口：“如此也好，王爷身上的旧伤伤及肺腑，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次又失血过多经脉受损，现在仍处在昏迷当中，就算王妃去了，也是徒劳无益。”

“嗯，”黎落稍微阖下眼睛，叶离初身上的旧伤是上次在血室那回留下的，也是因为她，她知道。

仰起头，黎落故作薄情地淡笑了下，说的话好似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好意思啊，因为我还有要紧事需要赶路，既然王爷已经没什么大碍，等他醒了，麻烦替我转告一声，我很感谢他又救了我一次，但是很抱歉啊可能我们真的命里犯冲，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个人赶路更为轻松自在，也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就不跟他同行了，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说完，她顿了顿，轻轻补充了句：“希望他早日恢复。”

阿七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好，我会转达的。”

言已至此，时间也很晚了，阿七准备回去，黎落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他回头她却又踌蹰了，似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组织了下语言，她才问道：“悦儿她……还好吗？”

对于悦儿，她是有一些愧疚的，明明是她的贴身丫鬟，她离开的时候却将她一个人丢在了王府。可是她自己有没有未来都是一片未知，若是莽莽撞撞地带她走，又何尝不是一种不负责呢？

阿七想到那个天天以泪洗面，天天坐在王府门口盼人归的姑娘，心中不免对罪魁祸首升腾起一丝不满，可是他又不能说她盼着她回去，只得硬邦邦的回答道：“挺好的，王府的人都很照顾她。”

黎落稍稍放下心：“多谢。”

阿七不明白她谢自己干什么，也没多问，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