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在下如今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敢久逗。”

那女子捻起交颈鸳鸯方巾，往嘴边一打，细声问道：“小哥有何要事？”

顾天看了那女子一眼，眼神澄澈，“在下有事要问那位乡僧。”

女子一扯嘴角方巾，冷笑一声，怪不得满大街的人那老狗不问不理，偏要问你剃头么？

果然人还是可以貌相的，这少年人估摸着和那老秃驴子是一丘之貉了。

而后她也不做任何提醒，腰身一拧，挥动方巾，“女儿们，接着迎客。”

一群妖艳女子一哄而出，重操旧业，对于顾天漠然无视。

顾天笑了笑，而后放眼向南看去，那老秃子一条扁担摇晃不已，其所过之处，好半晌才又有人群聚拢。

街上行人好像极为惧怕那老秃子，待得老僧走过大远之后，才小声指指点点。

顾天虽然是一位修者，但碍于实力有限，如今还偷不得耳，因此行人的小声议论，自然是听不真切。

在入城之前，方知微便特别提醒，说城内有个可能与他有缘的剃头匠，还说他极有意思。

无论是去向他请教瘦金体的开创者，仙人饮是哪种酒水，还是探究这乡僧是否与自己有缘，顾天都觉得应该去拜访一下，无非是花谢冤枉钱剃个头而已。

打定主意后，顾天便不再停留，抬头看了眼那些美艳女子，摇摇头，加在一起也没殷姑娘好看。

沿着街道，少年郎脚步飞快，很快就追上了那位挑着扁担的乡僧。

少年郎之所以觉得那面相凶煞的剃头匠是乡僧，是因为他在故事中听到过关于此类人的事迹。

在一些远离乡城小镇的村庄，会有一些作坊制作货物，而后以扁担挑着游走于各个村庄售卖。

这种货物大多都是些食物，比如糕点、豆腐或者咸鸭蛋之类的。

其次就是戗菜刀磨剪子，收知了壳，收乌龟壳和剪头发的人，这类人大多做的都是些小营生，风里来雨里去的，颇为不易。

顾天在见到那僧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跟这类人很像。

那驼背老秃子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走，再过不远，就要走出这条街道，出城去了。

想来他应该是要去游走拜侯城附近的一些小村落，为村落里的人剃头去。

顾天叫住他，“这位仙人，您请留步！”

那僧人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顿时怒道：“你这少年，如何称我仙人，是何居心？”

顾天一怔，慌忙改口道：“高僧息怒，是晚辈口无忌言了。”

那秃子又道：“你既不剃头，为何再次拦路洒家？”

顾天见他面目凶恶，立马坦诚说道：“晚辈想向高僧请教一些学问？”

那秃子眼一凝，颇有些警惕的看着顾天，“你到底剃头不剃？”

顾天只能说道：“若是高僧愿意倾授晚辈所需的学问，剃上一头也无妨。”

剃头匠这才面色缓和下来，把挑子往地上一撂，说道：“我剃头有三种剃法，铜剃，银剃和金剃，你要哪一种？”

顾天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敢问三者价钱如何，其中又有何区别？”

那剃头匠好似是被问惯了的，解释道：“铜剃即以铜剃刀剃发，金银剃则是以金银剃刀剃发。

铜剃会吃些长痛，银剃吃些短痛，金剃不觉一丝痛楚，价钱分别是金剃一文铜钱，银剃一粒银子，铜剃一粒金子。”

顾天听迷糊了，不应该规格越高的剃法价格越高么，怎么这僧人颠倒了过来？

少年郎自然不知道这秃子所说的剃头并非常人理解的那般，而是名副其实的剃头！

当下顾天身上只有五粒用字画典当而来的旧银子，问道：“你这找零么？”

那人答道：“不找零。”

心里暗自嘀咕，难道你是想让家人也来剃下一颗大好头颅么？

顾天说道：“那就来一个银剃吧。”

那僧人面无表情，说道：“你是跟我回台子里剃，还是在这街上剃？”

顾天觉得这人好生怪异，又问道：“这有何区别？”

他不厌其烦，“这街上无水，若是在街上剃，需等我回台子里取些水来，台子离的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回来。”

顾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剃头需要用水先清理一下头发，而后才能用剃刀剃发。

他说道：“那就有劳高僧先回宝刹取些水来。”

那僧人见到顾天如此说，也不挑担，从后背抽出一个绘有泥脸僧的铜盆，对顾天说道：“你且在这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顾天木讷点头，原来这僧人并非驼子，而是背着一口铜盆。

那僧人说罢，也不再多叮嘱，亦是不怕顾天走掉，只要答应了他剃头一事，就没人走的掉！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见那剃头匠掌托一盆清水而来，他脚步如飞，盆中清水却是不起丝毫涟漪。

顾天面色凝重了起来，原来这僧人是方外之人。

那剃头匠到来之后，没有言语丝毫，开始解开扁担摆放物件，一张红漆方凳摆出，顾天这才看到方凳上那几个用黑墨写就的扭曲大字。

顾天心里一悚，怎么感觉这句话如此怪异，好像略带杀气一般。

方凳摆出后，那剃头匠才招呼顾天坐过来，“你且坐这等上一等，水一热就剃头！”

顾天已起提防之心，不过那两句学问是要问到手才行，于是便走过去坐在红漆方凳上，问道：“敢问高僧，翎毛丹青瘦金体，传盏沽酒仙人饮作何解？”

正在取下长圆炉子生火的剃头匠动作一僵，而后将炉子摆放在地，将铜盆坐在炉子上，扯起大袖使劲鼓风，一边扇火一边问道：“你见过方知微？”

顾天沉吟片刻，方知微提醒他时，说过这剃头匠在他手中吃过苦头，想来两人并不算太对付，便说道：“有过不愉快的交集。”

长圆小火炉火势已旺，剃头匠又转到顾天身后，从红漆方凳下的一个暗格里抽出一把泛着铁锈的剃刀和一方红漆似的大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