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白杨搭建而成的建筑可以最大程度的遏制住文运的流散。

声声水碓垂杨里，造纸人家尽白墙。

建造方家书楼所需的木材清一色是水碓白杨。

纸张自发明以来，一直都是以草木造纸，文运纸上升，而纸张又是自草木中而来，因此临水白杨是能够留住书楼内文运的。

书楼内尽列奇经杂说，正宗儒家典籍却是极少。

这都是方知微辛辛苦苦搜寻而来。

在那座当铺内，方知微之所以能对那老掌柜捧过来的茶盏侃侃而谈，正是因为这栋书楼中收藏有一部手抄本的《茶经》。

手抄本里的内容与顾天手中的《茶经》内容一致，没有丝毫缺漏之处。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顾天手中的《茶经》是天下《茶经》的祖宗本，陆渐鸿老先生亲笔之作，其余皆是或刻印或抄录而来。

方知微坐在书楼中，松柏木放子桌子上，柳灵郎安逸自在的啃着柳根。

桌上有一副名瓷制式的文房四宝，一本已经合起的密宗心经--《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柔韧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楷字，字迹云逸飘然洒脱，字骨柔韧如三春之草，打眼一看便知这手楷字是真正的水磨工夫而成，绝非朝夕之间就能练就。

柳灵郎坐在松柏木之上，小腿晃来荡去的，跟小孩童坐在高板凳上，双脚着不到地似的。

方知微从密宗心经上捡选不少经文抄录在白纸之上，这些都是他所能熔铸于腹中的学问。

抄录完毕后，他看了眼柳灵郎，伸手一挥，将其打落松柏木，而后捻起印台，轻轻哈了一口文运，往写有密集字体的纸张一角上轻轻一印。

顿时间，整栋书楼内的文运好似肉眼不可视见的云海一般，上翻下涌。

而后他捻起纸张，吹干墨迹，兀自看了片刻之后，便将纸张揉作一团，囫囵吞枣似的，一吞入腹。

好学问都是要吃进肚子里去的，不然岂不是白看了？

柳灵郎早已见怪不怪，吃张满载文运的破纸而已，我连柳根都敢啃，我骄傲了么？

方知微这才看向柳灵郎，笑眯眯说道：“小叶子，若是哪天知微哥哥对你不起，你伤心不伤心？”

柳灵郎一听这话，顿时怒从胆中生，造反了，竟敢对不起我！

他一脸气哼哼，举起手中柳根便向方知微一顿乱戳乱抽。

“你要是敢对不起我，你柳爷就将书楼四壁啃个精光，让书楼文运流失，比刨你家祖坟还要狠辣，你伤心不伤心？”

方知微摇摇头，“不伤心。”

柳灵郎嘿嘿一笑，“那我也不伤心！”

方知微微笑点头，微笑中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悲凄之色，心中却是轻声呢喃。

不伤心就好。

想要那个少年郎不顾一切的加入战局，作那把能斩断拜侯城所有势力的利剑，柳灵郎就势必要有所供献，或者说牺牲。

不怕方中打死人，只知方中无好人。

他姓方，名字里刚好有个“知”字。

“方中”即正中的意思，天地宇宙之心也，与“方外”刚好背道而驰，自然有那微小的意思。

只知方中无好人，这句话中其实就有“方知微”这三个字的影子。

它好似谶言一般萦绕在方知微心头。

最后他叹了口气。

坏人总要有人来做，为什么一定是我方知微呢？

好人总要有人来做，为什么不能是我方知微呢？

顾天等人离开剃度塔。

说实话，密宗的待客之道确实不咋地，相比起禅宗，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不过此行也不算败兴而归。

街市大兴，人流如簇。三人来到小街之上，第五重阳见到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情绪激亢，神采飞扬，这趟偷偷溜出家族游历，他最感兴趣的便是看人干仗和逛街了。

咱们这位第五公子哥，貌不惊人，出手却是极为惊煞天人，一些世俗中最常见的物件，他所给出的价格，都让人有些看不懂，什么时候古金钱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好在他对于古玩珍物提不起一丝兴趣，委实是第五家族不缺少稀奇物件，无论是家中摆放的瓷件儿，还是悬挂在某个厢房内的山水画，不是巧工之作，便是名公笔迹。

对他来说，清供雅玩一类最是乏善可陈。而且他对于这一道，素来不通。尤其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釉色剥落，光彩不再，斑驳嶙峋。

第五重阳每次看到这些无甚气色可言的老件儿，都觉得像极了家族中那位发丝伶仃、容貌枯萎的老妪嬷嬷。

所以这一路半奔半游的途中，从未逛过任何一座古董铺子。

也亏得他没有去过古董铺子，不然估摸着能把店家的心态给搞崩，一出手就是大把的古金钱。

估摸着店家会误以为自己鉴定器物之时走了眼，心头必然捉摸不定，到底是我眼瞎还是你眼瞎？

此时街道上人流锦织，各色铺子生意红火，开源利市。

三人来到一家售卖点心的铺子，第五重阳对于点心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他觉得与其吃些点心，还不如蹲在街角手捧一碗茶油汤喝的舒心。

以往他在家族中，羹汤鲜美，皆是时令汤品，只是怎么也喝不出那种蹲在街角喝汤的感觉，家族中吃饭太过于斯文，白玉碗，小银匙，喝汤之时嘴不碰碗，扭扭捏捏的。

自从上次见到有个蹲在街角的汉子，一手捧着素白大碗，含住碗沿儿，手腕拧转半周，嗞溜的吸食一大口，第五重阳看的呆了，这冒着滚烫热气的汤羹，那汉子几口就给喝了个精光，不烫？

后来他花了一颗古金钱买了两碗姜茶，他跟虎子一人一碗，学着那人的样子喝了起来，还别说，真不烫，喝着暖洋洋的姜茶，那叫一个舒坦，简直就是从未喝过如此鲜美的茶汤了。

只是虎子怎么也学不会那种古怪喝法。

后来有位老人看着蹲在街角的俩少年，笑着说道：“这种茶汤喝法，冬天喝更惬意，比喝酒都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