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黄禄的道行哪怕被那座鬼蜮之地消磨了七百余年，依旧能够稳占天下五成符胆。

白伶从不轻易认可某一个人，但红烛镇里的那三个人，他都认可。

老掌柜，那个曾经以一架进军鼓，敲定了前朝千万里广袤山河的老家伙。

在这次遇到雷谟之时，无论是黄禄，还是那个与他渊源极深的说书先生，白伶都是只字未提，唯独问了句老掌柜的情况。

白伶一生好像真的就只由衷佩服过一个人。

此人便是老掌柜。

一个无论面对何种劣势都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人，唯一一次没有做到，前朝便灭亡了！

不过他却是为前朝留下了最后一缕薪火，换个人，可能都不愿意背负这个哪怕轮回百世都洗脱不掉的罪名。

老掌柜曾经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斩杀了前朝最后一缕遗血。

包括前朝的子民在内，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手中还处在襁褓中的婴儿生生拍成虚无，无论是血肉还是灵魂，都碎了个干干净净。

老掌柜拍碎的不只是一个幼小的生命，还有所有前朝上至统治者，下至黎民百姓的心。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腰脊也再也没有挺直过。

罪名总要有人来背，先帝已经战死，骨骼都被踩碎，既是当世剑后，也是当代王后的绝色女子，在先帝战死之前就已经被阵杀了，她没有剩下什么，尸骨都没能被人收集到，只有入侵者聊表敬意，送来的一把冰镐！

因此这个罪人只能由老掌柜来做，他没有选择，那个尚未满月的婴儿不死，死的就会是千千万万的人。

所以老掌柜像以往诸多次面对劣势时一样，挺身而出，亲手掐灭了前朝所有人的心气，阻止了那场战争。

老掌柜生平第一次觉得，当英雄的感觉很好，就是肩头有点重，重到他日后只能弯腰驼背，低着头走路。

他救下了千万人的性命，但却掐断了千万人的心气。

所以红烛镇中，才会有着太多太多的行尸走肉，他最终也选择以行尸走肉的姿态，跟这个世界告别。

告别离去，未必就不再有归程。

至少雷谟没有认可这次告别。

正如雷谟跟老掌柜有着极深的渊源一样，白伶跟那个说书先生，关系同样匪浅。

红烛镇之所以能够苟存于世，两人出力不少。

若是一个总掌天下水利的摩雷观老观主的身份不够，那就再加上一个统领天下读书人，掌控一国文运的白伶。

保下一个红烛镇，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为了保下红烛镇，两人付出的代价却是不算小，雷谟跟皇室貌合神离，已然失势，白伶更惨。

但两人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

筑骨台那边，又无端升起了一番蔚然气象。

一股锥心的刺痛感在人群中蔓延，好似有千万把细小锥剑在旁观之人心尖游弋。

只见已经粉碎的台子上空，好似有千百颗雪白的星辰荟萃闪烁，遥遥挂满半空。

那些都是雪白的长剑！

此时的顾天好像是一位大能剑修，周身悬浮着千百把宛如月光般皎洁的虚幻剑影，仿佛是一座剑林突兀降临此地。

这些月白色剑影，是顾天催发的月剑符。

对阵祝官时，他曾如第五重阳抛撒古金钱一般，投掷过几十张月剑符，生生把那个使刀好手心态都快给打崩了。

今日他再一次祭出了月剑符，一出手就是几百张。

怪不得他能跟第五重阳称兄道弟，一个满地抛钱一个漫天撒符，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珍贵之物，这两个败家子若是不做兄弟，搁在读者老爷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第五重阳见到悬浮于天际的数百道纯白剑影，心神一个没守住，抖出一大把古金钱就是往台子上砸掷而去。

不管了，砸了再说。这种大场面，砸再多的古金钱都不过分！

那小乞儿同样抬起头，好家伙，只看这番气象，都快要赶上你狗子哥的风采了。

这小乞儿自称赵狗子，他还侃侃而谈，说“赵狗子”可是有过一番大出处的，是一桩经典的佛家公案，且它还跻入了十大公案之一，名头噱头皆是具备，因此才会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出自佛家经典公案中的名字。

最主要的是，这“赵州狗子”实在是一句万能诗，居然和什么都能搭配起来。

骂起人来，简直不要太合情合理。

历史上关于这句话的经典比较多。

赵州狗子无佛性，咬人更不存性命。

赵州狗子无佛性，万叠青州藏古镜。

雅俗皆有，五言七言皆能胜任。

狗子无佛性，罗喉星入命。不是打杀人，被人打杀定。

狗子无佛性，泥捏活大圣。

不胜枚举，简直就是清新脱俗的骂人利器。

只是不知道这“赵狗子”是不是小乞儿的真名。

赵狗子双手环胸，手捏下巴，仔细打量着那簇宛如剑林般的剑影，小声嘀咕道：“气势倒是不错，不过却是差了那么点意思，跟你狗子哥的没法比！”

小乞儿手握一处破碎小洞天的一角，不大，两丈之地而已，稍微比泥脸僧的那座血骨佛台大上一点.

不过这两丈大小的小洞天一角却是插着不下百十把兵器，这些兵器大多都是偷来的，莫要以为你狗子哥只会偷些钱财，你狗子哥除了不偷人之外，什么都偷！

赵狗子若是祭出了那座被他命名为“狗窝”的小洞天角台，估摸着气象比顾天祭出的月剑符要大上一点。

赵狗子很少与人打斗，秉着行走江湖与人为善的原则，偷些东西就成了，何必打打杀杀？若是因为偷东西跟人打斗，就代表自己失手了，那就更不能与人打斗了，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是？

若是他与人打斗，只需要祭出狗窝，悬停半空，以他偷窃的无上手法，哪怕是一件件的丢出兵器，也跟滂沱大雨当头泼落似的，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

赵狗子大致观摩一番有形无神的剑阵后，也就失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