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留在这世上的霍霆，是多可怜的一个孩子啊。

喻文州没办法时时带着他，更不指望爱面子的女伯爵能在新婚期间容纳下他。

霍霆可以回来，却不是现在。

最后喻振军铤而走险，找了个与薛鸣雪有七分相似的女人，付了她一笔报酬，要求她将霍霆带大。

一半是利诱，一半是被胁迫，或者还因为女人天生的母性。

那女人最终是应下了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在瞒着霍霆，看着他一点点艰难地长大。

他和那个女人像一对真正的母子。

而薛鸣雪的骨灰，被加工成钻石，直到现在，仍然戴在喻文州左手无名指上。

……

喻振军在外面抽着烟，而喻文州垂着面容，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几个人都是无心吃饭的，可聊天的话，霍霆并不配合。

话题逐渐引到了季眠身上，喻文州和悦地看向她，表示愿意倾尽全力治疗她的口疾。

其实这个念想，季眠已经很久都没再有过了。

她不是没有去过康复机构，前世里段之洲就很注重这个问题，那医生非常有名，可是治疗了很久，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这种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应下来。

霍霆的眼睛却亮了亮，他替她回答：“好。”

如此一来，似乎又能好好聊下去了。

喻文州很会观察人心，不消多时就明白，讨好儿子前，得先讨好那个小姑娘。

而她温柔羞涩，很像当年的鸣雪。

季眠提前放下碗筷，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这只是借口而已，她本意还是希望那对父子能够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一出门，发现喻振军就靠在走廊，双手环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喻叔。”季眠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能陪我……走走吗？”

出来之后，她才终于觉得轻松了不少。

喻文州全程和颜悦色，她无可指摘，就是莫名觉得闷得慌。而喻振军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对她道：“许多人都和你一样，第一次见到家主，总会难免紧张。”

被这么一语点破，季眠有点羞赧。

她倒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方才答应了接受治疗，那就肯定会和喻家接触到，她得先询问喻振军会否有什么特殊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看得出来少女很认真也很努力，不愿意让自己再扯霍霆的后腿。

喻振军笑着问她：“这事是家主授意的吗？”

“对。”少女点点头，目光清澈。

这其实超出了爱屋及乌的界限了，就连喻振军也发现，少女清淡的气质，很像当年的薛鸣雪，只不过她大概要幸运的多。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叙话，气氛还算融洽。

另一边也失了最初的剑拔弩张，霍霆轻轻切开牛排，用银叉串起肉块往嘴里送。

速成的西餐礼仪，有时难免会犯错。

喻文州耐心地一一纠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细节控，而霍霆垂着眼睛，耐心地按照喻文州的指示去做。

他再次切割了一块肉送进嘴里，随后一直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牛肉确实顶级，风味极为独特，就连这家餐厅，也只能限量地供应。

喻文州定定地看着他，已经没办法再显露出笑意，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戒指，心里疼到发紧。

霍霆其实很少哭的。

他一直低垂着面容，嘴里塞了几块肉，却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眼泪一滴一滴坠落下来，落到瓷白的餐盘里。

他其实也没多大啊，才十八、十九岁，喻文州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校足球队踢前锋，他是天之骄子，日子从不会有什么忧愁。

而霍霆这一路走来，要比他坎坷艰难得多。

……

当初的那个女人收了钱，入戏扮演着他的妈妈，霍霆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家人不光只靠血脉上联系，更重要的是羁绊，可霍霆付出得纯粹，那个女人却在经年累月的疲累当中支撑不住，偷偷谈了恋爱，开始敷衍了事。

喻振军在霍霆十岁出头就接触到了他，一开始只是出面帮他解决一点麻烦，想要取得他的信任，那孩子面上感激他，可眼睛里藏着戒备。

最大的软肋，还是母亲。小小的霍霆懂事极了，放学回家之后就会做家务，那女人失业了一段时间，整天窝在家里，嘴里时不时抱怨“妈妈没用”，一副颓废神情，然后指挥着霍霆做这做那。

连中午的碗都没洗，油腻腻地堆在厨房的水槽。

“没事，妈妈，你好好休息。”霍霆往往会这么说。

他还太小，不太清楚房间里弥漫的那股颓靡的奇异腥味到底是什么，喻振军心里却寒了寒。

连续很长一段时间，那女人都会带着“男朋友”在屋里厮混。

霍霆偶尔看到被压实放在墙角的啤酒罐，还有抖落在地上的烟灰。

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可是抿了抿唇，没问出口。

可若是她那男朋友是个正经人物倒也还好。

恶心就恶心在那两个人房.事激烈，那女人中途窒息而死，而男方大概吓得魂飞魄散，提起裤子仓惶地跑了出去。

喻振军看到楼道的监控，才察觉到不对劲。

赶过去看看情况时，发现现场已经被那男人伪装了一通。

女人穿戴整齐躺在床上，门窗紧闭，床边还烧着一炉碳。

可女人颈脖上有青紫勒痕，要是送去尸检，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

喻振军思忖了许久，心情难以抑制地烦躁。

他不知该拿什么来面对霍霆，是肮脏的真相，还是粉饰的虚假？

喻振军选择了后者，甚至不惜清除了小区这一片的摄像头，掐断了警方的线索……那男人逃过法网，却没逃出喻振军这个狂徒的手掌心，他做事向来干净不留后患，所以在外人看来，只是一次有些蹊跷的人口失踪。

可这些，只是为了维护那少年心目中光辉美丽的母亲形象。

如果失去了这一支撑，喻振军不知道他还能如何活下去……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去活，而不是再无信仰神色空洞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