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呢？

反正现在，已经跟死去没有两样了。

可是心脏的那点痛楚还是令他挣扎着，继续苟延残喘。

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受那芯片的控制，便只能采用很极端的办法。

这房间里，到底还是能找到一点尖锐的东西的，他摔了一个杯子，碎瓷片割伤手掌，身体的疼痛会让他勉力维持着一丝清醒。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大概以为他要做什么，可他只是捂着流血的手腕，露出一个苍白的，无害且无奈的笑。

“没事。”为首的人报了一下情况，顺带的，让人带一些伤药过来。

喻寒不是第一次这样弄伤自己。

而每一次给他包扎的，都是同一个医生。那女医生年纪大概同他差不多，金发碧眼的外国妞，长相不赖，但是性格高冷，话极少。

可是这一次，她大概也是觉得，他总是受伤很反常，便多问了一声。

喻寒抬起眼睛看着她。

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仿佛是在严肃地对待某个科学论文：“原因，可以说说吗？”

那些守着他的人，此刻已经尽数等在门外，毕竟喻寒这么些年都老老实实的，他们也会偶尔习惯性松懈。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喻寒笑着道，“医生小姐，约摸您听到中途，就会离开，然后忙不迭通知家主。”

可女医生摇了摇头：“我不会的，您可以开始了。”

喻寒说的其实是自己的故事，虽然他找了个代称，医生其实也很清楚，但是并没有拆穿。

“那个男孩，小时候会很渴望家庭的温暖。他同别人不太一样，所见所讲都不一样，他其实很不合群，都是别人过来巴结他。”

“……其实在他第一次差点闹出人命前，他已经做了许多恶事，比如虐杀动物什么的，他心里似乎总憋着一股劲要去发泄，就算他心里其实很喜欢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动物们，可杀掉它们的时候，带来的满足感远远胜过了不忍。”

这个话题，让女医生感到略微不适，不过她还是说：“后来呢？”

“后来，男孩被被诊断出有精神障碍，于是家人将他关了起来，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古堡里，虽然有很多佣人照顾他，但是男孩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所有人都害怕他，像提防野兽一样地提防他。”

说到这里，喻寒抿了抿嘴唇，有些自嘲地，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所以男孩也确实将自己活得如同鬼魅一样，像一团阴云一样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可是偏偏，那个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闯入到了他的世界当中。

季眠获救之后，原本喻寒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人生里的一个小插曲，他会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淡忘这件事。

可是当他再一次见到季眠时，心里的狂喜实在难以忽视。

他在男女感情方面向来淡薄，他一直将季眠视作猎物，可是偏偏，他对自己的猎物产生了真正的爱情。

然而那些一点儿也不美好。

他想方设法地接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筹码，最后果然一败涂地。他甚至给故事里的男孩安排好了结局，他一定会被自己的仇人杀掉，或者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女医生安静地听完，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陪陪你吧。”

说实话，女医生的表现，是喻寒的意料之外。

他身体紧绷，女医生轻轻搂住他，说道：“放松一点。”

喻寒有些怔然，可他转瞬又想着，这只怕又是霍霆在玩弄什么手段。

一个女人而已，尚且乱不了他的心思。

然而女医生只是抱了他一分钟左右，便很干脆地松开了。她依旧不苟言笑，可刚刚的怀抱委实温暖。

“伤口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注意事项我之前就讲过，你自己照料着就好。”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喻先生，你还是珍惜一点自己的身体为好，虽然你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家长他没想着杀你，你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喻寒自嘲地一笑，想着这女医生到底太过单纯。

如果她知道他的手上沾染过的人命，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过，随后的几天，医生确实没再过来，换药的事情也拜托给别人完成。看来，她并不是喻寒所猜测的，是霍霆的暗线。

女医生艾尔莎只是回了一趟医院，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外伤医生，而是心理学博士。

其实她确实是受了霍霆的委托，来观察喻寒的一举一动，在合适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心理介入。

然而这不是在劝导他别轻生，要对未来充满希望，霍霆才没这么慈悲怜悯。他是想让喻寒真正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自己选择该去的地方。

就算死，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

人唯有在最清醒的时候，才是最痛苦的。

然而这点要求，愁坏了艾尔莎。

感化喻寒，这一点连季眠都没做到，她纵然是心理医生，可在他心里，还是缺了点可以左右他思想的力量的。

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做。

于是过了几天之后，喻寒时不时就能看见她。

一贯冷冰冰的女医生居然会笑了，还化了点淡妆，正在楼下，用脚尖逗弄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

“这是送给你的。”她将猫咪捧给下楼的喻寒看。

而喻寒当时正被芯片控制着，小心翼翼接过那只猫儿，珍惜地捧在怀里。

“千万千万，要对它好哦。”艾尔莎实际背后冷汗涔涔，她知道真正的喻寒可能会虐杀宠物，她几乎能想象得到这只猫未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她甚至有点后悔了，可是男人温柔的神情不掺杂一丝一毫的虚假。

他要了常规的养猫需要的物品，一连几日，猫儿相安无事。

艾尔莎假借看猫的名义，时不时去他卧室里逛一逛。

他又受伤了，身上湿淋淋的仿佛从水里刚打捞上来，手臂上也满是抓痕，艾尔莎心里咯噔一声，没管他的伤势，而是下意识道：“猫呢？”

她没经过他同意，直接走到他卫生间里看。

那只猫儿浸没在他放满水的浴缸里，像一整张毛茸茸的毯子。

艾尔莎将它捞上来，发觉还有点呼吸，赶紧按压猫的胸部，把肺里的水逼出来。

猫是救活了，可是艾尔莎觉得喻寒真是没救了。

“对我很失望？”喻寒立在门口，抄着手问她。

艾尔莎将瑟瑟发抖的猫咪紧紧抱在怀里。

“你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爱。”她的话，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你扪心自问过么？为什么夫人不爱你？”

这般赤.裸.裸挑明，她可真是个勇气可嘉的女人。

喻寒朝她逼近两步。

他身材本就高大，像一块阴影一样压了上来。

方才的问题，令他十分不悦。

“艾尔莎医生，您上来的时候，那些警卫有没有看到你？”

“看到了!”艾尔莎紧张起来，她陡然明白了喻寒的意思，连忙道，“您要是对我不利，他们很快就能发现。”

喻寒微笑，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让开一条路，示意艾尔莎赶紧滚。

如果说他之前她对这女医生还有点刮目相看的意味，如今，只觉得她其实就跟普通人一样，都是无趣的，贪生怕死的人。

他当然明白季眠为何不喜欢他，毕竟他也装作正常人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

谁会喜欢一个残忍嗜血的疯子呢？可是很不巧，他偏偏就是。

他也试着克制本性，可是现在，他开始自暴自弃。

反正再怎么样，季眠都不会再想见他了。

喻寒陡然有了个极端的想法。

艾尔莎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却又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了回去，只有她怀里的猫咪湿漉漉地朝外奔去。

“你想做什么？”艾尔莎吃痛。

喻寒眼神迷惘了一会儿，芯片显然加大了力度想要控制他，可他咬破嘴唇，死死硬扛，最终手一松，艾尔莎趁机跑了出去。

没有给他任何用以威胁季眠的机会。

喻寒倚着墙壁滑坐下去。

……

纷纷赶上来的警卫控制住他，没过多久，他又被抬入到了实验室，霍霆居然亲自来了。

“又想给我第三块芯片？是不是？”嵌在背上的芯片再度被拿了出来，喻寒总算能够完整找回自己的意识，他想着如今的自己，只觉得可笑。

人生，对他来说，真得全无意义。

他实在找寻不到，或者在一开始，一步错就是满盘皆输。落得现在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一个拥抱都会让他觉得奢侈温暖。

喻寒眼睛无甚神采，他想，自己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他甚至拉着霍霆的衣角，卑微地恳求道：“请您，再给我最后一点体面……”

……

他的这条命，早就该取走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所想，无非是人生当中那些最鲜妍的颜色，最纵马狂欢的岁月，季眠的存在，实际上已经非常模糊了，如今却渐渐分明。

喻寒最后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原来这片刻的安宁，竟然这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