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洋溢着所有人都清楚的虚假繁荣。

方宏维和郑芷筠，是虚假繁荣的主要贡献者，

方红霞和周镇海并不需要多敏感，就能感觉到这一点，因为方宏维和郑芷筠，真的是客套得太过，只要他们俩说些什么，那对夫妇就一定是先肯定，跟着就高度赞扬。

说起周晨，那自然是不必说，方宏维夫妇好像把报道中曾经褒扬周晨的那些词，全部复述了一遍，“对生活富有热情的、积极向上的、极有个性的、活泼的、好学的……摄影、编程和商业方面的多重天才。”

说到最后，方宏维端着酒杯对妹妹说，“看到周晨今天的成就，爸爸妈妈在上头，也会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说得方红霞哪怕知道哥嫂的很多话，并不能当真，还是直接就红了眼睛。

舅舅舅妈这样的热情，让心里多少有些疑虑，担心方宏维一时酒上头，直接把下午的谈话和盘托出的周晨，都觉得这样真的是太为难他们。

就是郑芷筠在心里夸奖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可能做到这个份上。

不止是在谈到他时才这样，而是谈到的所有人和事，他们全都采取这样的策略。

老妈应该有所指的忍不住说起往事，养殖生意失败的头一年，大年29的晚上，依然是一屋的债主在等着他们还钱、改欠条，真的没办法，没时间，也没多少钱去打年货。

晚上9点多，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真的是都忍不住抹眼睛，“要不是想到还有儿子……”

就那会，寒假开始后，一直被卢小吉大早就叫到他家酒店去的周晨，被送了回来，和满满一车，比他们之前生意最好时的年份还要丰盛的年货。

卢祖利夫妇还道歉，说是这两天酒店事多，没有早些过来……

方宏维和郑芷筠马上说，“那是个好人。”

“这样的年代，能这样为人的，真的不多，这样的人，生意一定会做得不错……镇海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就说明你的为人，也是一样的好。”

周镇海谈到头两年在岛上收海产，卖给市里的几个老客户，从来都是先拿货，还总是让他挑最好的，收到钱后再给钱，而本来就还欠着其中好些人家的钱，他们马上说，“东岙岛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好……也是你们为人好，他们才对你们这么好，”

“结果也好，看你的生鲜公司，不是让岛上的那些人，都赚到了更多的钱……”

甚至是周镇海说到东海市，他们也说，“东海的这些领导，都不错，不但眼光好，还务实肯干……当初起点差不多，但东海这些年，领先海洲这么多，不是没有原因的……”

真的，周晨都怀疑，要是老爸谈一下国际时事，点到那个笨拉灯，估计舅舅也会毫不犹豫的先肯定，之后赞扬。

他越看越轻松，笃定舅舅舅妈，绝对不会向爸妈提下午的事，心里，却有些把他们越看越轻。

就说听到卢小吉家大年二十九的晚上送年货，郑芷筠不说，方宏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愧，想都不想的就秉持今晚的一贯套路，飞快的先肯定卢祖利一家是好人，再赞扬，最后转回来夸奖周镇海……这充分说明，不论方红霞或者是周镇海说什么，他们从来没往心里去过，他们今晚能有这样的表现，完全是因为自己放的那几句话。

把舅舅舅妈，尤其是舅舅，越看越轻，坦白说，周晨心里并不好受，那毕竟是老妈唯一的哥哥，他真的宁愿是舅舅不好意思把愧疚表现出来，把难受隐藏在心里，当时那么快接话，只是为了掩饰……

无论如何，这顿晚餐的结果还是非常不错，看得出来，爸妈明显都非常开心。

周晨也知道，有些事，爸妈心里也明白，但和其它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面对着心知肚明的虚假的热情，还是会忍不住高兴。

他只期待，爸妈不会像有些成功人士一样，将来会被这样虚假的热情冲昏头脑。

他也看得出来，尤其是舅妈，真的是抛下了所有的一切，其中还包括她以为的尊严，来吃这顿晚餐，舅舅估计也差不多，他什么时候对老爸这么服气过？

即便如此，他认为，那也是该的。

他们是在还债，还之前的债。

而他心里其实并不满意，他其实不想听到舅舅舅妈对自己、对爸妈、家里的朋友等等相关的一切的肯定和夸奖，他更希望看到舅舅拿起酒杯，就对爸妈说一句话，“以前，我们做得不好，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好。”

他知道，应该是等不到这句话——除非是他明确要求，因为，你真的是没办法去改变一个成年人的本性。

而爸妈今晚为舅舅舅妈的话感到开心，也让他觉得很欣慰，这真的比他在其它方面的成功，更让他感到欣慰。

他总觉得，原来的自己，哪怕是努力过，但从他的角度看，至少从结果说，一定会让爸妈失望、难过。

这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天晚上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心里也愧疚和放不下的……

这餐饭吃到后来，他都想主动喝上一杯。

……

“不是不想在家里住，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集体动身去下一站，”方宏维在门口跟周晨一家解释。

好在无论是方红霞还是周镇海，并没有极度挽留他们留宿，有些心结，不可能一餐饭就能化解。

他最后对周晨说，“有机会，也到海洲来看看。”

说话时，只是看了周晨一眼，就马上把目光移开——从傍晚到家里起，就是这样。

“好的，老郭，送他们去酒店。”

“不用，”郑芷筠马上说，“我没喝酒，我可以开。”

和老公一样，她也是能不看周晨就不看周晨，只是最后上车的时候，看着周晨说了一句，“有空，也和你小辉哥联系联系。”

周晨答应得很爽快，“好的好的。”

联系嘛，有什么。

车才出了院子，估计舅舅舅妈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开始准备各种数落，他就听到了身旁爸妈的呼气声，原来，这顿晚饭，你们也吃得累，哼，虚伪的成年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