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淡淡的音乐声流淌，次卧的门开着，付恒一感觉自己脚底下踩了一片云，虚虚晃晃的，朝着次卧走过去。

冉雨蒙背对着门坐着，她的面前，是一副画。她自己的画像。

“画的好吗？”她并没有回头，却知道付恒一在身后。

付恒一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看着她消瘦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该怎么开口？

悠长的时光里，他设想过无数次的情景，如今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可是，他还是没有准备好。在他的设想中，有着上千上万中开场白，此时，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什么时候知道的？”冉雨蒙依然背对着他问，因为看不到她的表情，付恒一努力想通过她的语气，判断她现在的心情。

可是，她的语气很平常。

山雨欲来风满楼。付恒一害怕了。

他是打车回来的，因为他自己根本开不了车了，一路上都在害怕。

什么都怕。怕她伤心、怕她恨他、怕她离开、怕她哭。

他鼓足了勇气，伸手去碰她，她却忽然弯下腰去，在地上捡起来什么，等到付恒一看清，她在手上拿了一把小刀时，她已经开始在那副画像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丢丢！你干嘛！”付恒一冲上去，握住她的手腕。

冉雨蒙挣扎着，又划了一道。画像中的她，穿着好看的碎花裙子，笑的甜蜜，本来赏心悦目的画面，被她那两刀划下来，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放下！放下刀子！丢丢，别伤着自己！”

“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你知道吗？”冉雨蒙终于停下来看他。

付恒一垂下眼睛。

“你知道！靳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我还跟他吃过饭！我还跟他说话，我还去过他家，让他给我画像！付恒一！我觉得我好傻啊！”

“丢丢。我没有早知道，靳楠也是才告诉我的！”付恒一试图拿下她手中的小刀，但是冉雨蒙攥的很紧。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让我原谅他？因为他快死了，所以我就要原谅他，原谅他抛弃我妈妈、抛弃我？是不是？”冉雨蒙几乎是在吼。

“我不会原谅他！他害死我妈妈！他不要我！他怎么有脸现在回来找我？！”

她哭得浑身发抖，“付恒一！别人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让我原谅他！我爸爸早死了啊！我是个丧门星，我克死妈妈，吓跑爸爸！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儿！”

付恒一听她说这些，心疼的五脏六腑都楸在一起疼，“丢丢，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是我一直在骗你！”

冉雨蒙完全没有理会付恒一说什么，拼了力气推开付恒一，更加失控的去划那副画，“我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我恨他！我不是丧门星，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我不是！”

付恒一那种很久没有的心脏抽搐的感觉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捂着心口，痛苦地说，“丢丢，你不能恨他！你该恨的是我！”

“付恒一你疯了吗？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妈妈死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姥姥抱着我整夜整夜的哭，那时候他在哪儿？！姥姥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在福利院里一个人想寻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在你家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他在哪儿？！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恨他他都不配！”

冉雨蒙一下一下把那副画划的稀烂，仿佛那不是画，而是冉鹏本人。

付恒一的感觉非常不好，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硬撑着不倒下，在意识朦胧中伸手去阻止冉雨蒙，“放下刀！丢丢！听话！”

“不要不要！我要我妈妈！我要姥姥！我想继续学芭蕾！我想继续弹钢琴！我不要看别人的脸色活着！”冉雨蒙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只是机械的，一刀一刀继续划着，那副画已经成了一条条的碎纸，她也仿佛没有了任何的意识。

付恒一已经站不住了，他蹲下去，手撑着地，听见冉雨蒙如梦呓般低喃：“我有家的，我妈妈很漂亮的，付恒一，你还记得吗？她喜欢笑，她又好看又温柔。”

付恒一努力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倒下，倒下会吓到他的丢丢。他撑着椅子站起来坐下，冉雨蒙已经度过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双眼睛毫无神采。

他伸手拉她，她很顺从的被他抱在怀里哄，“你当然有家，你还有我，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要你，我爱你。”

冉雨蒙抱着他的脖子哭，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泪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付恒一感觉那泪水冰凉，正如他现在的心情。

“付恒一，靳楠说那个人，他要死了。”

“恩。”

冉雨蒙默默哭了一会儿，忽然又说，“我不会去看他的，我要让他到死都带着愧疚。”

付恒一心头一震，“丢丢，别这样，去看看叔叔吧，不然你们俩，都会永远遗憾的！”

怀中的冉雨蒙徒然站起来，“不可能！”

她又捡起地上刀，付恒一阻挡她，她在挣扎中，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白皙的胳膊冒了出来，冉雨蒙大惊，“付恒一！”

血液刺激了付恒一的神经，那刺鼻的气味儿，刺眼的颜色，都带着付恒一回到了那一天，朱玲玲的血液，蜿蜒着，染红了他的白球鞋。

在昏倒之前，付恒一说，“别恨他，害死你妈妈的人，是我。”

冉雨蒙慌乱的抱着付恒一，拼命喊他也无济于事，她万念俱灰，想到了打120。筛糠一样的抖着，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几乎是连爬带走的去寻找手机。

门铃连续不绝的响起，还有靳楠砸门的声音，“小恒！蒙蒙！开门！”

救星来了！

冉雨蒙赫然回神儿，冲过去开了门。

靳楠也一样是冲进来的。

他给付恒一打了电话之后，思前想后觉得他还是得来一趟，付恒一本身就有旧疾，冉雨蒙又受了刺激，他怕出事儿。

果然就出事儿了！

看着冉雨蒙狼狈失魂的样子，靳楠抓着她边往屋里走边问，“小恒呢？”

冉雨蒙这时候才觉得害怕，连一个声儿都发不出来，指向次卧的手一直抖。靳楠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付恒一，也看到了冉雨蒙流血的手臂。

这间画室已经一片狼藉，靳楠利落的从抽了纸巾按住冉雨蒙的伤口，判断她的伤口并不要紧，更要紧的是她的精神。

“蒙蒙，别怕，有我在。没问题的。你先坐下来，不要动，好吗？”

冉雨蒙只是点头。

靳楠蹲在查看了一下付恒一，拨打了120，随后又打了一个电话。

后来冉雨蒙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耳边只有靳楠的安慰，“不要怕，没事的。”

跟着上了救护车，看着付恒一躺在那里带着氧气罩，冉雨蒙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到了医院她只是跟着一路傻跑，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来来往往的医生病人，在她的眼里，都成了一个个毫无意义的暗影。

付恒一毫无反应的躺着，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任凭她哭断肠，他也没有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