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
作者:照见红尘 | 分类:历史 | 字数:99.8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二十章 吉甫生隙
王安石原本与章惇相识,但仅限于书法文字。章惇为人颇为自负,其书法堪称一绝,与苏轼、黄庭坚、蔡襄等人比肩。文人相轻,章惇素与苏轼、黄庭坚等人交好,但在书法方面章惇却与众人格格不入,坚持认为自己的“墨禅”已得书法精义,成为当时文人中的笑柄。王安石也因此对章惇书品、人品表示怀疑,加上章惇在地方任上,被上司及言官弹劾,越发对这位有名的才子失了兴趣。
沈括经过耽罗一行后,深知章惇率性自矜,但有经天纬地的才干,便专程登王安石府第拜访,并向王安石隆重地介绍章惇的机谋才智。王安石询问了章惇对新法的看法,章惇对新法的利弊了解颇深,并且言语之间流露出大刀阔斧、披荆斩棘的气势,与吕惠卿徐图谋之截然不同。王安石大喜,便欲将章惇召入集贤院任学士,以参政机枢。
沈括笑道,“今日拜见石相,却是专议参知政事一事,沈某欲举荐子厚为参知政事,望石相允可。”
王安石闻言一惊,这参知政事官家早已为沈括预留,沈括应当知情,为何又举荐他人,他试探着问道,“今日,存中已见过官家,官家何意?”
“官家也深惜章惇、章衡之才,然擢升过快,官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让沈某与石相商议。”
“此亦是吾之顾虑。”
“若论资历,子厚固然不及,但新法之实施,如果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沈某恐怕官家与石相的心血将半途而废。如今,新法初显成效,但得罪了不少皇亲国戚,权臣勋贵,迫切需要识大体、懂权衡而又意志坚定、大气果决的能臣辅佐官家与石相,子厚便是唯一之选。”
“容吾仔细思量,只是存中,你这举荐可将吉甫得罪惨了。”
吕惠卿是王安石手下大将,沈括起初有举荐吕惠卿为参知政事的想法,并与王安石提前通过气,如今沈括骤然变卦,只怕会被吕惠卿怀恨在心。沈括苦笑道,“是沈某行事不周,吉甫之才充任副相亦可,但缓不济急,为了新法的施行,沈某只好成为背信之人,明日便亲至吉甫府上致歉。”
“那倒不必,吉甫此人,甚有主见,存中只怕是白跑一趟。”王安石叹道。
沈括点了点头,他知道吕惠卿并不是大度之人,但他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即可,至于别人怎么想,就不是他可以左右。
次日,吕惠卿府第。
吕惠卿昨天听到宫中传出沈括向官家举荐章惇之后,气得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当初沈括登门拜访,用举荐自己的言辞打消了他与秦源结盟,针对沈括落井下石的打算。没想到一年不到,沈括便改了心意,而自己成为被沈括利用之人,此人真心奸诈,必须联合言官弹劾他。
吕惠卿正在正闷气的时候,突然听到门人禀报沈括登门来访,他虽然对沈括不满,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这沈括如今已封郡公,进封国公指日可待,如今登门拜访,倒有些出乎意料,某非事情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恭喜昌国郡公!”吕惠卿迎到门厅,一见沈括便笑着拱手道,“自丁酉科老师主持取士以来,存中率先封公,可喜可贺。”
沈括微笑还礼,“惭愧,以沈某之干,如何能与吉甫、子瞻相比,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沈吕二人谦让已毕,便在正堂分宾主落座,待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便全部退了下去,只留两人密谈。
待下人们退去,吕惠卿才冷冷地说道,“沈计相此来莫非是看吕某的笑话?”
“吉甫何出此言?”
“去年九月,沈计相光临寒舍,言辞恳切,说什么参知政事这个差使,除了吕某,不作他人之想。吕某信以为真,引沈计相为知己伯乐,没想到昨日宫中传言,沈计相举荐章子厚为相,这难道不是戏耍于我?”
沈括心中暗暗叫苦。此时大周朝臣皆有深沉涵养,再大的仇怨只是就事论事,而不会形于神色,吕惠卿这种“直率”、“快意恩仇”的作派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想依此降低自己的提防。俗话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可是如果自己把吕惠卿的话仅仅当作是发泄,只怕不久就会发现,有无数言官对自己的德、能、才、绩进行弹劾。虽然大周之臣子,接受弹劾乃是家常便饭,但如果稍作让步,便可以避免口角上的官司,为什么不曲意交好呢?
沈括从怀里取出两张纸递给吕惠卿,吕惠卿下意识地接过纸张,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又仔细地逐字琢磨,足有一刻钟的工夫,才叹了一口气,将两张纸递还给沈括,深施一礼道,“沈计相宰相气度,吕某多有不及,还忘沈计相海涵。”
沈括笑了笑,将两页薄薄的纸张放进怀中,与吕惠卿随意聊了几句新法的得失,便告辞离开了吕府。吕惠聊送出大门,看着沈括的马车远去,等消失在视野中,才在管家的提醒下回过神来,等他回到书房,拿起笔来想要写些什么,却无从下笔。
世上难道真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官员?吕惠卿心里不断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沈括给他看的是写好的奏折,在奏折上,沈括言明他能力有限,无法承担三司使的职位,请朝廷将他外放至延庆路。至于三司使一职,沈括将吕惠卿的优点说了一大堆,最后还隐隐指出似有妥协求全的不足,最后举荐吕惠卿任三司使。
而妥协求全在王安石、沈括看来是不足,但在吕惠卿看来却是自己的优势,一个协调新党与因循守旧者之间关系的优势。这沈括看似贬斥,实则褒扬的技巧让吕惠卿心折不已,不禁为自己昨夜想要联合言官对沈括进行攻讦的手段感到羞愧。
吕惠卿想要给沈括写封书信致谢,但他又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沈括的计算之中,既然如此,那么何必矫情?可是面对沈括的举荐之恩,于情于理都应该表达谢意。吕惠卿写了几篇,但自己看着都有些虚假,最后只好扔笔作罢,等沈括回乡之时,送出城外再当面道谢。
胜吉十九年五月初一,朔朝之上,柴勐宣布了几项任命,命章惇为参知政事、王韶为枢密副使、吕惠卿为三司使。加封张天端为庆国公、征东大将军,加封沈括为昌国郡公。对朝|鲜、耽罗的国王进行了封赏。同时宣布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些旨意或多或少都与沈括有些密切的联系,可见沈括所获恩宠之隆。而且宫中有消息传出,等沈括守制复出后,官家准备安排沈括前往延庆路主持讨伐西夏的大局。
五月初二,东京南薰门外十里,临时搭建的凉棚足有十几个,并从矾楼专门购置了一车美酒佳肴,专供为沈括送别之人享用。以沈家的财力,纵使奢靡浪费一些,也没有哪个言官敢直言,毕竟沈家花的每一个铜钱都干干净净。虽然沈家进献给官家八十万两白银及无数产业,但沈家在东京的产业未受影响,如今昌国的发展初见成效,隐约间已有超越转塘,成为大周商业中心的潜质。
此次回钱塘,沈括倒也不会寂寞,张天端、付蕙娘、张茹三人要随沈括一同前往,待祭拜沈老夫人后,再回朝|鲜。而在耽罗时,沈括搭救的四个矾楼的头牌,也在与沈括同行的车队中。这些矾楼头牌,早已被张天端买下,脱了贱籍,半年前被沈括送回京城,任由她们自行选择出路。她们原本的出路就是嫁给官员、富绅为妾室,如今好不容易搭上沈括这条线如何还愿回到矾楼,放弃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此次在耽罗,她们对沈括的才干、势力深为敬服,沈括年不过四十,官已至计相,家中还有产业富可敌国,特别是沈括从未纳妾,对亡妻极好,整个大周官场都知道沈括是守孝忠诚之人。如此佳偶,在矾楼何曾遇见?虽然沈括一再言明,不会纳她们为妾,她们还是包下一座宅院,以沈括外室自居。待沈括回京后,发现木已成舟,甚至连官家都闻听此事,并引为奇谈,只好先将四女收下,待回到钱塘,过了母丧,再议取舍。
王安石、秦源、章惇、王韶、吕惠卿、司马光等朝廷重臣均在百忙之中,专程出城向沈括送别。吕惠卿一肚子话,此时诸位辅相在旁,却也不便多言,沈括倒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算是前后两任计相之间的交待。
司马光与新党不合,原本与王安石的交情,因王安石广为天下传诵的回信而变得脆若游丝,虽然两人与沈括都是儿女亲家,但并没有什么话可讲。
司马光拉着沈括的手低声道,“存中,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是明智之举,新党如今势大,但后劲不足,迟早会身败名裂。”
沈括也懒得和这个老顽固较真,便胡乱应承,说起了儿子教育之事,“冲儿便留在京城,跟君实兄学习学问,以备科举。”
“这个自然,冲儿好学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苏轼、黄庭坚等人也带着十几个青年才俊吟诗作词,留作纪念。张择端前两日已被官家召入宫中,此时在此,却是领着旨意,要再为沈括等人画一幅长卷,名字柴勐早已想好,叫做《送昌国郡公归乡图》,只待张择端绘制完毕后,由柴勐亲自题词。这幅长卷将成为记载胜吉十九年君臣齐心协力、共谋国事最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