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近那栋大楼，从一楼开始，便有许许多多身穿黑衣的人严格把守着。尤其是见到孟晴来后，他们身上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线条变得明晰了起来。

孟晴不屑地撇了撇嘴，让司机在在外面等她，自己一个人进了去。

里面还是很安静，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上了电梯，再一次拐弯走到熟悉的病房前，孟海与孟云还是在那里。只不过这一次，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面容憔悴，和穿着得体、浑身发着光的孟晴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好妹妹，精神不错啊。”

孟海阴阳怪气道。孟晴好心回了一句：

“倒也不至于，只是最近公司里的事情一帆风顺，我安安心心学习，吃得好睡得好，自然舒服。”

孟晴在讽刺孟海，最近一方面要为公司的烂摊子擦屁股；另一方面又要忙着照顾这边三天两头就下病危通知书的母亲。

孟海脸都黑了，他又想冲孟晴嚷嚷几句，却被孟云再一次拦住了。孟云的表情也不太好，又累又难过，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和平常一样。

“小晴，你快进去吧。”

不然下一次，谁也不知道孟夫人又是怎样的光景。

孟海听罢，这才反应过来这次叫孟晴的目的，他也低头沉默了，扭过头不再看孟晴。孟晴冲孟云点了点头，推开门，第一次走进了那间摆满仪器的房子。

护士为她消毒，给她穿戴好了防护服，她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以床为圆心，周围一圈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相互啼鸣着，仿佛在唱歌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越发走近，却也越发能够看清床上的人。曾经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此刻却白得像一张纸。单薄、瘦弱，浑身好像只有一张皮还包裹在骨头上。

她睁开的眼睛也是混沌不堪，只有在见到孟晴的那一瞬间后才变得清明。

透过孟晴，她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一直盯着她看，愣愣地出神。面罩戴在她的脸上，因为微弱的呼吸显现出淡白色的水雾。

“你来啦。”

她终于回过神来，孱弱地呼唤着孟晴。第一次她对孟晴的语气里，没了那股戾气，只剩一个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嗯。”

孟晴点了点头，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景象，莫名也有些心痛。

“你肯定不知道，我这么恨你，为什么快要死了，却是要见你一面吗？”

孟晴没说话，只是听着面前的女人自嘲地笑了。

“你知道么，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仿佛就像看见了你的母亲一样。”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母亲不过和我一样，也只是受害者。被这豪门枷锁困住的可怜女人，被这无用的爱情拴住的女人，”

“可是我没办法，我恨不了你的父亲，因为我不配...对于我而言，嫁给你的父亲才是我的价值，失去了这个价值，我将是一个废人，我不想做废人。”

“可是我心里恨啊，我恨啊。我想恨你的母亲，可还没等我恨起来，她便死了。没办法，我只能恨你了。”

女人说得肝肠寸断，情到浓处甚至还忽得剧烈地开始咳嗽起来。孟晴起身想帮她叫医生，却被她瘦弱的手一把抓住。

“不用，不用，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想跟你说完这些话。”

“你觉得你说这些，我就会消磨掉对你的恨吗？”

孟晴忽得生气了，她的眼眶里也充满了泪水。她扭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床上的女人。

“你快死了，不需要跟我在这里打感情牌。”

“你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这一点不可置否；可我呢，我就是心甘情愿的吗？你的命苦，可是谁又是一生下来就轻松的？你的悲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因为你总是把无用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吗？我哪怕一无所有，一贫如洗，我也要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男人。爱情有用吗？屁用都没有，如果它有用的话，我的母亲又怎么会死！”

孟晴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咆哮的冲到，紧紧地攥着拳头：

“如果你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他们或许都会同情你。可我不会，我不但会恨你，我还会恨你一辈子。”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滴答滴答”仪器的声音，那个女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孟晴，忽然笑了。

“真好，”

她的眼里缓缓充满了光亮：

“年轻真好啊。”

“我其实和你的母亲，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么，刚才的你，和她真的很像很像，甚至——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虚无的空气，淡淡道：

“孟晴，我从未求过你。但是我希望以后无论你二哥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动他的性命，好吗，就当一个将死之人求你的了。”

“只要他不动我，我就不会动他。”

“好，好，”

女人虚弱地点了点头，摆正了脸看着天花板，忽得瞪大了眼睛，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她的声音也变得慷锵有力了起来：

“你，你来找我了吗？！”

“我们一起走吧，好吗，小萍你等等我，你，你等我，我就来找你了！”

“滴，滴，滴——”

医生蜂拥而至，整个病房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孟晴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终究是转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