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会有人因为我的死亡而流下眼泪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着……

我不再孤独？

好黑啊……

她忍不住在黑暗中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她的弟弟妹妹不一样了。

虽然他们可以穿同样的衣服，一起吃饭，但是她永远不可以分享弟弟妹妹的玩具，对弟弟妹妹说任何一句重话。

一旦自己犯了错，就会被关进漆黑的小房间里一整天。

苏曼说，你这是在“赎罪”。

可她只觉得这很浪费时间而已。

但是，真的好黑。

怎么会这么暗……

病床上，柯月睁开了眼睛。

我没有死么……

我这是……在哪呢？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来苏水味儿。

周围好安静。

她把眼睛闭上，几秒之后再度睁开。

视线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尝试着起身，一时间牵动了肩膀处的伤口。

头也好痛……

这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柯月用一只勉强还能活动的胳膊艰难地摸索起来，想弄清楚目前的情况。

一不小心，她碰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子，水流了一桌子，发出咣当一声清响。

这声清响吸引了病房外林沉的注意。

他急急忙忙进来了，看到病房里目前的状况，他有些惊喜。

“柯月，你醒了？”

林沉走到床边，“你刚做完手术，先别动。”

他取来抹布，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净，把玻璃杯扶了起来。

少年依然愣愣地躺在床上，双眼似乎是失去了焦距。

“我在哪……”她勉强开口道，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异常。

“你是在医院，昨天刚做完手术，我守了你一晚上，现在总算是醒了。”林沉稍稍放下心来，不过看到少年病弱的样子，还是心疼至极。

“你是不是想喝水？我重新给你倒点。”

现在距离手术结束早已过去六小时了，柯月可以正常饮水了。

他把病床摇了起来，让少年的上半身靠起，重新给杯子里添了些水。

然后林沉轻轻俯下身，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胳膊极为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揽起她的肩膀。

他温柔地把水杯递到了少年的唇边。

“来，慢点。”

可是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

往日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时竟然是空洞无比，无神的令人心慌。

“柯月？”

林沉终于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具体是哪里不对呢……

少年的确是转头看向他了，然而那双眼睛却似乎是根本没有聚焦，死气沉沉，不知道落在了空气里的哪一个地方。

又或许少年的视线没有落在任何地方。

冷汗悄悄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想起了林琛刚才在病房外，对他说的话：

麻烦的是，这部分积血会压迫到脑神经，可能会造成一些意外的影响……

“柯月……”他艰难至极地开口，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的眼睛……”

然而不等他说完，少年便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是晚上么。”

她微微抬起头，努力判断出声音传来的位置，与自己的距离，好让眼睛可以聚焦，营造出某种假象。

然而她找不到任何一件参照物。

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

“林沉……”

少年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不开灯？”

……

上午时分，京城难得没有雾霾，迎来了一个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暖阳天气。

15楼的高层，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阳光，穿透了同样明净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洒满了整间病房。

偏暖的光线偶尔会被类似三棱镜的结构分散，折射出七彩的光斑，又被窗帘的孔隙所剪碎，打在了林沉的侧脸上。

盈盈一地的明亮。

然而少年的世界，却被上帝关上了灯。

无边的黑暗。

林沉呆愣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不可抑制地剧烈震颤起来。

拿着杯子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良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柯月，你不要害怕……”他的眼眸里氤氲出雾气，拼了命一般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

然而不稳的声线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感受。

“你听我说……”林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我问过医生了，这只是颅内积血压迫了神经……”

柯月沉默了。

“别担心，过几天，等积血散完了，你就能看……”

“你出去。”少年垂眸，冷漠地吐出三个字。

看不出喜怒。

“柯月，你别害怕……”林沉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可惜这个微笑并不能安慰到柯月。

“出去。”她继续重复道。

“小月……”

“出去！”少年的声音突然拔高，沙哑的几乎听不出来原有的音色。

“你……出去！”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

“我让你出去……”

少年不管不顾地抬起手，狠狠地挥了一把。

林沉反应不及，手上的玻璃杯被扫落。

“啪！”

杯子落地，终是没能逃脱四分五裂的命运。

大部分的水都洒在了柯月的身上。

虽然不是很烫，但她纤细的胳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无可避免地红了一大片。

看上去异常刺眼。

“柯月……”林沉慌乱地起身，眉目间满是心疼，“你冷静一些……”

少年还在挂消炎药，这一下弄得，已经有血液顺着输液管逆流上来了。

“出去……”

“我让你出去……你听见没有啊！？”

不知何时，她的眼睛再度被红血丝所占据，满眼皆是戾气，没有灵魂了一般。

林沉被这样的眼睛吓到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旁边的仪器还在稳定地工作着，心电图运行出稳定的波峰波谷，跟着少年心跳的节奏，每分钟发出大概73下的声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房间里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轴转动的声音，锁簧弹出。

太黑了。

明明早已习惯了黑暗……

但内心还是生长出了极度的不安。

少年躺在床上，目光游离不知所踪。

我活下来了，她想。

这真是个奇迹。

她废了一条胳膊，现在还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双眼睛。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失去了神采的桃花眼疲惫而又哀伤。

她抬起胳膊，将手腕搭在了鼻梁上，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长长久久地叹息了一声。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垂落在耳侧。

最后，消失在了莹白发丝间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