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成竹在胸的柳凝戚，王霖气定神闲地走出了院落。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让冷风把身上的细汗珠吹去。

风吹乱了他因汗珠聚集的发丝，也扰动了他因志得意满而膨胀的心。

他皱起了眉头，直对风的阻拦。

他的心热了又凉了，全是因为这风的插手。

他想冲着冷风怒吼，想告诉冷风，这个国家的一草一木在自己面前都应该臣服。

可当他真的抬头的时候，他却发现，屋顶上，一俊朗的少年郎正与大雁共舞。

少年很美，美得不似人间物。

在风的吹拂下，他更加年轻，更加稚嫩，甚至更加可爱。

一想到自己与少年沐浴着相同的风，王霖的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他抛弃了一切不美好的念头，他丢开了所有所有不知所谓的情绪。

这一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真善美裹挟的年轻人。

那与大雁共舞的少年郎，就是易秋。

这一刻的易秋虽然用上了黑发褐瞳的伪装，可他那副异常健美的躯体却还是保留了。

与大雁共舞的时候，他矫健得不似凡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可偏偏，看到易秋的王霖却不像易秋般美好。

与易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霖那渐渐发福的躯体。

看着健步如飞的易秋，王霖自惭形秽了。

真善美的心再次被丑恶覆盖。

王霖又不快地皱了皱眉。

可下一刻，王霖却收敛起所有的不快，只用怜悯的表情看向易秋。

易秋确实美好，既拥有着青春，又拥有着俊美无俦的面容，可他的命运却是注定的悲哀。

他于战场厮杀多年，才勉强跻身从二品将军之位。可王霖的出现却把他从天空中打落，将他变成从三品的将军。

一品之差犹如天涯海角，易秋猛地从炙手可热的状态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境况。

媒人止住了说媒的脚步，酒肉朋友纷纷退散。

这样的他已经注定了去反叛，去逃避，去做所有与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相反的事情。

可他并没有走这条道路。

他独自一人住入郡主府的别院，认认真真地履行保护皇嗣的命令。

在这座别院里，他遇到了自己的梦中人。

这梦中人让他沉醉，让他不愿意再去反抗自己的命运。

如今，让他彻彻底底地失去这个梦中人，他可还会甘愿忍受自己的宿命？

虽说，这梦中人也曾被他弄丢，也曾被他找回。

虽说，这梦中人也曾被他遗忘，也曾被他舍弃。

可他一直都很在意这个人。

这样的他，这样的易秋，会允许自己抹杀左宁吗？

王霖陷入了矛盾。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愧对易秋，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从未做错。

可一想到自己心事终了，王霖又忍不住地上扬嘴角。

他缓缓看向站在房顶上的易秋，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招呼着易秋下来：“易秋将军，您目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注意到王霖的手势，易秋毫不迟疑地从房顶跳下来。他一边跳，还一边乐呵呵地回复道：“有，我即将要娶的那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投给王霖一个“你懂得的”的小眼神。

那明晃晃的眼神刺痛了王霖的心，动摇了王霖的念头。

王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

见王霖欲言又止，易秋忍不住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王尚书，您这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哈哈，没有的事，是你自己想多了。”

王霖忍不住地用虚假的笑容回复易秋，可偏偏在看着易秋的那双眼睛的那一刻，他是一点点阴谋都说不出来。

多么明媚的眼睛啊，多么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啊！

王霖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想要去毁灭易秋，分明易秋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可他就是不想让易秋存活。

这个世界只该属于像他一样的罪人，不该属于像易秋一样的善人。

恶人以他人为臂膀，善人以自身为轮轴。为轮轴者易碎，有臂膀者实存。像易秋这样的人，不早该消失于历史之中了吗？

可偏偏，身为善人的易秋能够过得很好？

大概是因为不服气吧，王霖忍不住地质问起了易秋：“易秋将军，你很爱左宁吗？”

易秋的眼神瞬间迷离，再不似刚才那样纯粹。他呢喃着：“啊，很爱，很爱，如果，你们认为我的那种感情是叫爱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易秋声音低沉了好多。

可等到他说完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再一次澄澈。

王霖并没有听到易秋的最后一句话。

与武将相比，文臣不够耳聪目明。

更别说，对他而言，像易秋这样一根筋的家伙是最适合他驱使的人。

既然只打算利用，又何必了解过多呢？

王霖微微一笑，只表现出一副万事皆知的模样。

他揉乱了易秋的头发，轻轻柔柔地讲道：“那么，你愿意亲自去带左宁回家吗？”

“亲自带左宁回家？”易秋喜出望外地看向王霖，一双眼睛笑得格外明媚，“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王霖的眼睛渐渐深沉，内有风暴在酝酿：“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的言语中带着些许诱惑，似乎在鼓动易秋答应他的要求。

“难道，你不想早点看见左宁？不想早点接她回家？”

这几句话说到了易秋的心坎。

易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却飘忽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那媒婆好像不肯我太早去接左宁。”

“呵，是你要成亲还是媒婆要成亲？你可是以杀戮决断出名的，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犹犹豫豫？”

王霖那压低了嗓子的话像极了恶魔的低语、毒蛇的引诱。可易秋却是毫无察觉地傻笑：“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早点去找她的。”

见自己说服了另一个关键人物，王霖终于是放心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左宁入局了。

王霖大笑而去，把所有的心思都充斥在疯狂而夸张的笑声里。

易秋懵懂地看着王霖，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王霖这样高兴。

可等到他低头想起自己那没有过门的妻子时，他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灿烂似阳光，美好似春天，把秋天的霜气驱散。

在他的笑容面前，一切都黯然失色。

当真是无暇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