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一盏灯，甚是诡异的灯，它看起来和普通的油灯外形相似，灯盏里盛着煤油一类的东西，可它燃烧出来的火焰，是红色的。

如鲜血般的红色。

裴有幸从未见过能燃烧出这种颜色的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就算是鬼火，也不会是这样的颜色，这灯应该不是个俗物，能被银枪贯日阁下放在居室里使用，说不定还是个天上地下少有的宝物。”

她的视线很快从那奇怪的油灯上移开，落到别的地方，竹帘后方坐着一个人，她警惕的眯起眼睛，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发现那人是颜白之后，裴有幸稍微放松了一些。

颜白坐在桌边，前面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书，很安静的看着，目不斜视，就算是裴有幸提着把剑走近他，颜白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这样的视而不见，让裴有幸觉得好笑，心想：“这一代的鬼王，怎么都如此狂妄自大？就算我如今不能用法力，看着挺单纯无害的，可真要动起手来，不说杀了鬼王这种事，想要伤到这位银枪贯日阁下，也不是什么十分难的事情。”

她停在竹帘前，和颜白保持了一个十分恰到好处的合理距离，那幽幽血色的灯火隔着竹帘，落到颜白英挺逼人的脸上，鬼王阁下原本冷峻深刻的一张脸，在此时显得有些浮艳的妖。

裴有幸朝颜白一笑，有礼道：“颜城主？深夜打扰，是我唐突了。”

颜白没有任何反应，别说抬头看她一眼，就连翻页的手也没有一瞬的停滞。

裴有幸觉得很奇怪，这位银枪贯日阁下，就算再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也不必这样忽视自己吧！

连个眼神都不给，这样有些太过了啊！

裴有幸伸手拨开竹帘，更近一步靠近颜白，再次道：“颜城主，不必这样冷淡不理人吧！我也没有做什么伤害你东方鬼城的事情，方才我在屋外叫你，你没有半点回应，我才破门闯进来的。”

颜白还是先前那般，没有丝毫回应，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眼前的古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唇角微微上扬，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裴有幸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将剑背在身后，走到颜白旁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颜白似乎看不见裴有幸的手，依旧翻着书页看书，就好像他感知不到眼前人的存在似的。

裴有幸轻轻皱眉，手落在颜白的肩膀上，稍微停顿了一下，想要去推一推。

便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裴有幸很清楚的看到，她的手在一瞬间像是透明了起来，穿过了颜白的肩膀。

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用手去碰桌子，这一次，她的手没有穿过桌子，而是安安稳稳又真真实实的落在了桌面上。

所以说，她只是感受不到活的东西吗？

刚这样想过，裴有幸又觉得不大对劲，因为颜白是东方之城的鬼王，他早就已经死了，算不得活物，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感觉到旁边一阵阴寒的鬼气，那团黑雾再次出现了。

黑雾里仿佛能看到一张脸，有些模糊，裴有幸不是很能看清楚，只能看到脸的轮廓。

渐渐地，那脸的轮廓似乎清晰了起来。

这时，黑雾飘到了那张诡异的燃烧着鲜红火焰的灯盏前，在阴森森的仿佛妖火的灯辉下，裴有幸看清了那张脸。

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凝滞了。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张脸，从五千多年前开始，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是一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仿佛一大片开在地狱的红莲，将所有的妖美绝艳堆砌在一起，揉进了那人的眉眼里。

那是鬼王修承的脸。

裴有幸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抽离，等到她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那团黑雾已经从灯盏前飘了过来，飘到她的的面前。

然后，用修承的那张脸看着她，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她。

再然后呢？

那张脸微微勾起了唇，那张脸在对着她笑。

裴有幸胸口里，一股沉寂已久的怒气毫无预兆的上涌，她气得喉咙仿佛都不能呼吸，脑袋里一阵嗡鸣，不能思考，只是下意识的扬起手中的剑，朝那团黑雾劈了过去。

黑雾被她劈成了两半，然后那两团黑雾里，慢慢浮现出那张脸，那张美的妖异的脸。

依然的，对着她笑。

裴有幸渐渐失去了理智，也无法冷静下来。

那是鬼王修承，杀了帝君的人，杀害了无数她熟悉的，陌生的人。

一次，又一次。

然后呢，那个天界，她和很多很多故人，慢慢建造好的天界，如今只剩下了她和风其两个人。

只剩下他们两个。

裴有幸拿着剑，不断的砍向那些黑雾，发了疯一样的砍。

她的周围都是一团团的黑雾，黑雾里都是鬼王修承的脸。

它在对着她笑……

在对着她笑……

对着她笑……

裴有幸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漆黑的繁复的纹路，泛着鲜红的光，那花纹极为诡异，透着一股阴森腐朽的气息。

楼阁的另一端，坐在锦榻上玩金箔薄片的谢临，正苦恼的翻找着薄片，忽然他愣住了，视线转向某处。

“堕……堕神……”

楼阁里只有一位神官，谢临愣了一愣，从锦榻上下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漆黑的通道，谢临抬步走了进去。

穿过通道的瞬间，他来到了颜白的居所。

云寒和夏沉之差不多时候来的，还有楼阁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过来。

屋子里，那盏灯依旧燃烧着，颜色似乎更加的深，像是干了之后的血的颜色。

诸鬼进了里面，看到颜白坐在桌子前，胸口破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那个洞没有流血，但他的气息在不断的消失，肩膀的地方已经逐渐淡化，变得透明。

颜白前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剑，脸惨白的像是一张纸，她的额头有漆黑的花纹。

所有的鬼都认识那道花纹。

那是堕神的印记。

堕-落的神明，比鬼王更加的肮脏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