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诺的眼里带着凉薄的戾气，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上落下黑漆漆的阴影，眉骨因为削瘦明显而深刻，愈发显得眉眼干净深邃。

他没有正面回答易辰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易辰，我们这副模样，没有资格奢求什么，奢求了，很有可能会失望，不奢求，就这样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看啊，裴有幸才吵了他三个月时间不到，他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甚至是她身体的温度。

明明只有那么短的时间，他却奇异的习惯了。

而现在，这些都消失了之后，他突然就变得很不习惯。

他不能不习惯。

他不能习惯一个人的存在。

言诺的生活里，不能习惯有裴有幸这个人。

否则，将来有一天，她真的不见了，该怎么办？

趁着现在，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就这样结束也好。

裴有幸应该找一个正常的男生，过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和他这样一个病了坏了扭曲了的人在一起，她应该活在鲜活灿烂的阳光下，而不是和他们这种人呆在脏污恶心的泥沼中。

就这样算了吧。

以前他也是这样过的，安安静静的。

很快，他就会习惯这样的安静，很快，他就会忘了裴有幸。

什么都忘了。

易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我觉得你的回答，并没有说，你不想要她，对吗？”

“言诺，你无法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会相信裴有幸，但你还是想要她，对不对？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也可以骗我，但是你骗不了你心里真正的声音。”

易辰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你这里在说什么，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言诺，轻轻笑了下，“言诺，我记得下午我进来的时候，你在和那个小护士说话，我坐在这里看的时候，就在想，哇塞，言诺好厉害，和正常人一模一样，我就不行，这种事到我身上，我肯定做不好。”

“可是你和我心里都清楚，我们不是正常人，你觉得你现在像普通人一样和别人说话沟通，你就是正常人了吗？你不是，我也不是，我们都是病人，根本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活着，但是对于伸过来的那双手，我们有资格去抓住。”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有个人能够抓住你，真的很羡慕。”易辰靠着沙发，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想有个人能抓住我，和我说没关系，你这样很好，你这样真的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

言诺僵在那里，层层叠叠落下来的灯光像是落进了他的心底，照亮了什么，看清了什么，他突然无法对易辰说谎，也无法对自己说谎。

他觉得裴有幸真的很吵很吵，有些时候，吵得他头疼，可是他一点都不讨厌。

真的，一点都不讨厌。

他根本不喜欢安静。

一点都不喜欢。

他讨厌房间里没有声音，很讨厌很讨厌。

言诺记得很清楚，小时候，蒋琬就是这样把他吊在栏杆上，用东西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就那样在安静的黑夜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真的很讨厌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讨厌周围没有声音，静悄悄的。

可是他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总是发不出声音。

小时候，他想要让蒋琬喜欢他，很想很想，所以他只能沉默，蒋琬怎么虐—待他，他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一直沉默。

长大了，他现在还是发不出声音，想要什么，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他真的很想要，可他还是沉默，和小时候一样，从来没有改变过。

在言诺冷淡平静的身影后，始终都站着一个瘦弱的可怜的小男孩，正为了一点点微小的可怜的期盼，在永远都散不去黑暗中，安静的像个坏掉的人偶，沉默着，无声着。

易辰走了之后，言诺盯着外面的夜幕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出了刚才的那个论坛。

比他之前看的时候，又多了很多留言，都在骂那个小丫头。

言诺很想找人黑了这条帖子，但是他很清楚不需要，裴有幸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她自己就能做的很好，用最正确最好的途径来解决这种事。

她不需要自己。

从来都不需要。

需要的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是他需要裴有幸。

他需要一个人，最一开始，或许谁都可以，是变数，直到裴有幸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裴有幸变成了定数。

言诺知道，他很清楚，裴有幸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将她在自己的眼里变得特别起来。

裴有幸是特别的。

对于言诺这个人来说，只有裴有幸的是特别的。

只有她，只有她朝自己伸出了手。

言诺低垂眼睛，看了看自己瘦弱纤细的胳膊，这根本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臂。

用这双手去抓住什么人，就算暂时抓住了，将来有一天，也可能会消失不见。

到时候，把她绑起来，就好了。

言诺动了动手指，拿出手机，拨通了何秘书的电话，“帮我做件事。”

挂断电话之后，言诺闭上了眼睛，开始考虑起明天的事情。

等到明天，医生上班之后，他要找一下他的主治医生魏主任，聊聊复健的事情，拖了这么久，他大概已经站不起来了，但他想试一次。

一次。

他真的想试一次。

——

星期二上午，课间的时候，裴有幸坐在座位上看小说，周围人还是对她指指点点，议论不断，她全当是在放屁，甚至还有点想去开窗户透透气。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号码未知，她接了起来，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裴有幸是吧？我是昨天给你录口供的那个人，我叫秦杰，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你听我说就好了，那条帖子的ID我们已经查到了，现在正准备过来带人回去录口供，麻烦你抽出时间，跟我们走一趟。”

裴有幸不能说话，只能敲了敲手机，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杰懂她的意思，说：“我们还有十分钟到D大，你如果在上课，去请个假，等我们到了，再打电话找你。”

裴有幸又敲了敲手机。

挂断电话，裴有幸收拾了一下东西，等她收拾好，老师来了，她立刻过去，在手机便签上打了一行字。

——老师，我有事要请假，警-察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