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船夫连忙摆摆手说道，“我说你鼻子两边也长着两只眼睛呢，不看青红皂白，你当它们是灯笼啊？你瞧这河畔，守着多少兵士啊，他们可是有皇命在身，谁敢靠近一步，脑袋不保啊......”

长缨早就看到他们了，只好掀开篮子盖，委屈地对船夫说道：“大哥......你瞧我都把祭奠用的饭菜准备好了，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船夫看了一眼长缨手上的菜篮子，只见里面摆着几道精美的饭菜，还有一壶美酒。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就算知府大人来了，也不敢通融你啊，你赶紧提回去吧......”

长缨只好重新盖好篮子，缓缓站起身，朝船夫屈膝施礼，转身准备离去。这才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将篮子轻轻放到船夫面前。

“我带回去也没心吃，大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这小菜喝点酒，暖暖身子，这里的风，还真凉......”

长缨说罢，又深情地看了一眼涅盘山，慢慢离开了。

船夫等长缨走后，轻叹了口气，从地上拿起长缨留下的菜篮子，对着涅盘河说道：“不知道是哪位小兄弟啊，你的娘子对你一往情深，老哥我这心里，瞧得是只想流泪啊......唉，造化弄人，你好生去吧！”

他提起酒壶在地上奠了奠，扬起脖子喝了一口。

这酒正香......船夫忍不住夹了口菜。

菜更香啊！

次日，船夫懒懒地躺在船舱里晒太阳，只听见又有人唤他。

“大哥......”

船夫翻起身一看，原来是长缨又来了。

“我说你......你为何又来？就不怕被官兵盯上，把你带回衙门关起来吗？”

“大哥你是个善人，奴家瞧得出来，奴家昨夜，一夜未眠啊，总听见我的夫君他趴在这岸边，一个劲儿唤奴家，说他冷，说他饿......我寻思他在下面没银子了，买不到吃喝，找我要呢。”

船夫被长缨这么一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微微一颤，说道：“那你在你家门前给他烧点不就行了，天天往这里跑，保不准哪天就被抓走了！正好你来了，把落下的篮子顺道带走吧......”

长缨点了点头，接过船夫手上的篮子，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几串纸糊的元宝，说道：“大哥......你是个好人，就帮帮我吧，晚上的时候，劳烦丢到河里，我夫君一定会拿到的。对了......”她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把碎银，硬塞到船夫的手里，左右看了看说道：“大哥......这是给你的辛苦钱，我家里不缺钱，这点忙，还望大哥能帮帮奴家！”

船夫也赶忙看了看周围，果然，一位官兵看见他俩鬼鬼祟祟在这里，不知道议论什么，边往过来走边高声问道：“你，这位夫人，为何一直在官府的运菜船边上逗留？”

船夫连忙将手上的碎银往怀里一揣，接过纸元宝，放进长缨的篮子，又将篮子提到自己手上，从船上跳下来，朝他颔首施礼，说道：“这位官爷......她是在下的妹子，来给在下送饭了......”

这位兵士来到他们身前，看了一眼长缨，长缨故意向前挺了挺肚子。兵士马上缓和了神情，说道：“有身子的人，不在家好生休养，跑来这里送饭，也不怕万一有个闪失......”

船夫连连拱手，嘴里说道：“官爷说的对，官爷说的对......在下这就让她回去，以后不送了......不送了......”

“不送饭大哥你吃啥？”长缨接过船夫的话说道，“这位官爷，我大哥他肠胃不好，我这些天给他送些粥养养身子，还望官爷能通融通融......”说着又掏出一把碎银递给这位兵士。

谁知这位兵士不但不接，反而沉下脸说道：“夫人，你这是何意，岂能把军纪不放眼中？”

长缨连忙收起银子说道：“官爷正义，奴家失礼了......”

兵士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往长缨手上一塞，说道：“我家在昌城，这次守卫涅盘河，军队走得急，来不及把家书发出，劳烦夫人找家可靠的‘跑腿子’，尽快将它送达，免得我家人日夜挂念......”

“一定一定......”长缨收好家书，兵士刚好从怀里掏银子，长缨已经转身离开了。

第三日，船夫一觉醒来，还没见长缨来，他心里嘀咕：“不是说好要送粥吗，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想到此，船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唉......她也是可怜之人，我怎能惦记她给我送粥，真是造孽......”

正想着，长缨缓慢的身影又映入他的眼帘，船夫突然眼中一热，连忙从船上跳下来，跑过去从长缨手里接过还有些发烫的坛子。

“夫人......你这般对我，是想折煞我老钟啊......”

“原来大哥姓钟呀......”长缨笑着说道，“钟大哥，昨日那位官爷在哪？你若见到他了，劳烦告诉一声，家书已经发出去了，快马，五日后就能送到他家里。”

第320章 深情不绝

“想不到夫人还是个事无巨细之人......你瞧你这身子，往后可不能再往这里跑了......”

长缨突然哽咽着说道：“钟大哥，实不相瞒......奴家只有到了这里，奴家的心便安稳，觉得离我夫君很近，这孩子......也不怎么闹腾......”

老钟看了一眼长缨，只见她双手扶着肚子，直勾勾看着涅盘山，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俩人来到船上，老钟打开长缨带来的坛子，里面竟是浓香扑鼻的鸡汤，他连忙找出碗勺，先盛了一碗递给长缨。

“夫人你也累了，先喝口汤解解乏！”

长缨接过碗，等老钟把他的碗舀满后，举起碗说道：“多谢钟大哥收留，奴家以鸡汤当酒，敬你......”

老钟听罢，沧桑的脸上顿时泛起笑容，说道：“多谢夫人的鸡汤，老钟我怕是有三年多，没喝过这么香的鸡汤了。”

长缨浅浅地呷了一口，端着碗说道：“钟大哥，你是长年累月都守在这岸边吗？”

“是啊！”老钟美美地喝了一口汤，砸吧着嘴说道：“我老钟这辈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官府给了我这个艄公的职，一月也就忙一天，给对岸送些菜去，其余的时间啊，就在这次风吹日晒，哪里也去不得啊！”

长缨疑惑地问道：“一月只忙活一天，其余时间岂不是可以做点别的不是？不至于窝在这船上，闷也把人闷死了！”

老钟说道：“习惯就好了......前两年啊，这边的船多，大家一起也热闹，今年便只剩下我一人了，万万不能离开，保不准那位官老爷突然来了，寻我不到，岂不是要坏事啊？”

长缨理解地点点头。

突然，她眼睛一亮，忙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长长地喘了口气，淡淡地问道：“钟大哥，你都见过些什么样的官老爷啊？”

“泗水的知府大人，前几天就来我这条船边看了，特意嘱咐我，随时在此待命呢！”

“啊......泗水的知府大人，他可是四品官呀！好厉害......”

老钟喝完一碗鸡汤，抹抹嘴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你快喝，不然老钟我一会一碗，都要喝完了！”老钟吹了吹碗里的鸡汤，鲜美无比，一碗怎够他喝的！

“钟大哥多喝点，家里还有！”

“我告诉你啊......”老钟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知府大人还不是厉害的呢，我老钟，有幸见过一位北国最厉害的官老爷呢！”

长缨一听，一颗心立马“蹭蹭蹭”地跳了起来，仿佛只要嘴巴一张，心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她连忙点点头，闭着嘴“嗯嗯”了两声。

老钟把碗往怀里收了收，接着说道：“妹子，说出来估计你不信，国公他，都坐过我这条船呢，你肯定想不到，他还和我一起，摇着这个船桨渡河了呢......”

船桨就在长缨身边。

她连忙一把握住，紧紧地握住！

“夫君......”长缨心里狂喊了一声，眼泪喷涌而出。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船夫老钟吃惊地问道。

长缨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强笑着说道：“我......奴家突然想起夫君，让钟大哥见笑了......钟大哥，刚才你说，国公大人也坐过你这条船？真的假的，说来让奴家饱饱耳福......”

老钟点头说道：“那天......我正好要往对岸运菜，国公大人突然出现了......说来也怪，他一没着官服，二没戴官帽，见到他后，我这双膝盖，却不知怎么地，愣是不停使唤了，‘咚’的就给国公大人跪下来......”

“然后呢？”长缨迫切地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然后我就跪着，国公大人简单问了我几句后，便让我把他捎到对岸，我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夫人，这事我可从没给外人提起过，你可不能说出去啊！”

长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放心，我死也不说出去！大哥你接着说！”

“后来我就往对岸摇船，国公大人看我有些紧张，就过来和我一起摇......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那到了对岸后呢？”

“国公跳下船，让我再运送一批灯笼上山，还嘱咐我水流湍急，小心开船。说完突然不见了......”老钟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情景里，“这位国公大人，真是神出鬼没啊，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恐怕只有神仙，才有这样的轻功啊......”

长缨早已听得泪流满面，老钟以为她触景生情，又想起她的夫君了，便叹了口气，说道：“夫人，这河畔虽不能烧纸，但瞧瞧倒是无妨，你若不嫌弃的话，今天你晚些时候走，便能看到对面山上的灯火，好几年没亮了，如今又有了，托国公大人的福，老钟在夜里，终于不那么孤单了......”

长缨大喜，问道：“钟大哥的意思......是奴家今晚可以在这赏灯？”

“咦......”老钟警惕地问道，“你就是这泗水人，难道没见过前几年的涅盘灯景？”

长缨赶忙解释道：“奴家前些年一直随父亲在花都做生意，后来又嫁了人，走不开......别人都问我，涅盘山上的灯长什么样，我只能信口胡言了......没想到今天，托钟大哥的福，终于圆了奴家这个梦！”

老钟见长缨终于露出的笑脸，心里终于宽慰了许多，转身从船篷里头找了一条毛毡。

“夫人要是不嫌弃，就把这条毡盖到身上，免得被河风吹了。这离山上点灯还有两个多时辰呢，夫人你先小憩一会......”

长缨感激地从老钟手里接过毛毡，自己在船舱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斜倚着，眼睛正好能看见对面的涅盘山。

老钟下船到船周围溜达，检查船体的各个部位，刚喝完鸡汤，他觉得浑身又使不完的劲儿。

长缨痴痴地望着涅盘山，心里默念：“夫君......你还在山上对吗？缨儿要来找你了，你一定要等我啊......缨儿正在设法渡河，夫君，你来接我吧......”

想着想着，长缨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睡过好觉了，此时此刻，她觉得顾北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一颗心，总算稍微踏实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轻轻地摇醒。

“夫人......夫人......你看，山上点灯了！”

长缨睁开眼睛，原来是船夫老钟，正指着对面的山说道：“夫人，快醒来，有灯笼看了！”长缨睁大眼睛看去，只见对面的涅盘山已经被夜色笼罩起来了，隐约能看到山的雏形，一条长长的灯笼，排成了一竖，歪歪扭扭地呈现在她的眼里。

“夫人你看，马上就会变成一个‘十’字！”

长缨看出来了。

不错，是一个“十”字，虽然弯弯绕绕，但它的确是一个“十”字！

突然，这个“十”字的右上角，斜刺里又亮起了一排灯。

长缨皱起眉头问道：“钟大哥，这又是什么形状？”

老钟摇着头说道：“我不知......这两晚，都是‘十’字，今晚不知为何，却变成了四不像。”

长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扶着船舷站了起来，脱口而出：“夫君，缨儿在这里......”

就在这时，只见“十”字的右下角，又亮起了一排长长的灯笼，闪烁成一个巨大的“长”字！

长缨“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喃喃地说道：“夫君......缨儿看见了......缨儿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