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艾伦先生，能够再一次见到你很高兴。”

乌鸦开嗓了，是个富有磁性的中年男性的声音。

他合上手里的书本，望了过来，模样看起来彬彬有礼。

秦路听到了对方的招呼声，很在意他口中的那个『再一次』，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并不是第一次展开这样的对话，于是问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当然，艾伦先生。虽然我们见面的时候对你而言，似乎是间隔了很久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你从一个少年成长到现在这般中年人的模样，但对于我而言，等同于你刚刚走出了那扇门，然后又折返了回来一样。”

这只乌鸦，能够看穿自己的年龄。

还是说……

秦路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忽然发现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在阿德莱德安斯伯利学院上学时的那名少年高中生，而是恢复到了成年人的模样。

秦路在进入剧本后从未在镜子里照过自己，但这种身高上的变化，手掌的茧子，还有下巴上的胡渣带来的刺棱感，都无一不在向他说明这点。

为了跟那些停在枝梢上，红着眼睛凝望着自己的乌鸦做区分，秦路决定称呼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为乌鸦绅士。

虽然秦路读不懂乌鸦的表情，但对方散发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如果能再搭配一个手杖，那形象就更鲜明了。

收回自己略微发散的思绪，秦路进而问道：“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乌鸦先生？”

“当然，艾伦先生。”对方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顺带一提，虽然乌鸦绅士的脖子上面是乌鸦脑袋，但是他的手和脚还是跟人类一样，五根手指戴着白手套，穿着棕色的皮靴。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那自然是因为你想要来到这里。”乌鸦绅士不假思索地笑道，回答有种哲学思辨的感觉。

秦路没有打哑谜的意思，继而问道：

“你说我们曾见过面，我之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在少年时期吗？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的我们做了些什么，交谈了些什么？抱歉，我的脑海里没有贮存那段记忆。”

乌鸦绅士点了点头：“这是常有的事情，失去记忆什么的。”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书架，将手中的那本书按照空位插了回去，然后又迂回到另一侧，取了一本书出来。

“你知道人类的大脑，为了保护自身不受伤害，有的时候会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记忆这件事。”

其实秦路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

艾伦失去记忆无非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脑补受到创伤。

这是电影小说里最常出现的一种情节。

还有一种，正如乌鸦所说，他的脑部负责记忆的海马体并没有遭到损伤，但依旧遗忘了部分记忆，这就是选择性失忆。

而乌鸦刚才的这段话，就间接映证了艾伦的情况应该是属于后者。

是因为昆托的死，带来的强烈内疚和恐惧让他开启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吗?

就在秦路顺着这个轨迹向下思考的时候，乌鸦绅士就像是看穿了他内心一般，否定了他的这个说法。

“不，这和可怜的昆托先生无关。”

“虽然他的死令人遗憾，但是艾伦先生，人类的大脑并没有脆弱到会因为一起误杀而直接自我封闭的地步，不然，警察在处理牵扯到死人的案子就会造就大批的失忆者。”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秦路问道。

但乌鸦绅士没有立即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饶有兴致地询问了一个问题：“那么，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或者说，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秦路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硬要说的话，其实多少是能够像挤牙膏那样挤出一点来的，但秦路觉得没必要。

对方会告诉自己正确的答案，他有这种感觉。

乌鸦绅士摊开手，展示了一下这座偌大空旷的图书馆，然后说道：“这里是世界的夹缝，永痕不变的裂隙，任何时间的法则都无法影响这里，相对而言，这个空间是静止的。”

“你是这里的管理者？”

“不。”乌鸦绅士摇了摇头：“我想如果你不是直接前脚踏入这座城市，后脚就奔赴这里，你应该已经对周围提前探索过一番。这座城市里压根就没有其他人，而这里除了图书之外什么也没有，根本不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管理者。”

他用手抵住下巴斟酌了一下。

“如果真要取一个称谓的话，我觉得被称为观察者更贴切一些。”

“观察什么？”

“人类，这个世界，一切有意识无意识的东西，都在我的观察范围之内。”

“你是神明？”

“不不不不不，”乌鸦绅士连连摇头否认：“我怎么能担得起这个称呼，硬要说的话，我的立场其实是跟你一样的，艾伦先生。”

乌鸦绅士继续说道：

“可能是我的描述方式引起了你的误会。我并没有那么伟大，而滞留在这里也仅仅是出于我的兴趣而已，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能做的仅仅是观察，还有和像你这样来到这里的访客们聊聊天，仅此而已。”

“那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嗯，我能够告诉你的，其实不多，仅仅关乎于你的选择，并且在你做出选择之前，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提示。”

“譬如？”

“比如说你现在就面临着三个选择，事实上，来到这座裂隙之城的人都面临着这三个选择。”

“请明示吧，乌鸦先生。”

“好的。”乌鸦绅士点了点头，它那双乌鸦圆溜的眼中散发出了光：“一，原路返回。二，继续向前，抵达门的位置。三，留在这里。”

秦路没有迟疑地问道：“『门』那里有什么？”

“守护者，鉴定你有没有通过那扇门的资格。”

“守护者是什么，怎样才算拥有通过那扇门的资格？”

乌鸦绅士笑而不语。

就在秦路不明白他为何沉默，是否这是无法言说的内容时，只听乌鸦绅士说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回答你这个问题，艾伦先生，实则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为什么？”

“因为这个问题上，我选择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