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神行录
作者:多汁多水 | 分类:仙侠 | 字数:17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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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入夜渐瞑
领导人们的高级会议开了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透过营帐剪影看到烛光熄灭,又再次重新燃起的场景。
倒也不是大人物们有意避开我等,只是…我们都是做事的人,只要等他们讨论完毕直接公布结果与指令不就行了么?
省时省力又省脑。
当然了,我这边也冒出了许多难题。
“所以那个叫萨夏的家伙曾经去过满盈城,还跟杨御成聊过天?”雪隐端起粒粒乐灌了一大口:“然后你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跑到了风来州,却在中途失去了踪迹…结果就跟在我们身后一路漂到云响州,又被严易行捡到加入了伏魔坛?”
耶扎尔笃定点头。
为什么你们的名字里都带个“尔”啊?
“虽然这不是我该问的事,不过…”雪隐揉了揉脑门:“从弧王边疆到雷行州,再从雷行到风来,再从风来到云响。按最短的直线距离算可都不止十万八千里,是什么在驱动着你如此坚定地…”
要真如他所言,耶扎尔此人可是在短短几年内跨越了半个天海五州。
这不写个游记?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耶扎尔叹了口气:“萨夏身上流着古王的血,他也是唯一一位同时有资格继承七大部落首领之位的王室后裔。”
“我是王室护卫队的后代,寻找流落在外的王家血脉本就是我的天职…”耶扎尔继续说道:“长老会希望他能回到故乡,以与生俱来的血脉唤醒我们的纽带,统一七大部族。”
“为了什么?”雪隐皱眉。
“为了和平。”耶扎尔坚定答道:“萨夏是个…浪子,他对外界的知识与文化充满憧憬,幼时看来他是个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傻瓜。但现在我才能明白…那时的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我还是没搞懂。”雪隐摇了摇头。
“赦弧令即将正式生效了。”一直很沉默的杨雪舞突然开口补充道:“无论是远征桑原,打击三教,纵容雨落形势,还是这道法令…其实都只是皇室内部为了排除异己而亮出的政治筹码。”
“你应该明白,杨赐信他们也咬上了这颗不可无视的饵…仇恨往往是驱动局势变幻的最佳手段。赦弧令生效前夕,即为战争开启之时。”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着:
“你觉得…杨赐信和杨赐羯那般人会老老实实地容许自己的仇人安然度日么?只是一道轻飘飘的法令挡在跟前,就能干干脆脆地浇灭他们心中的怒火么?”
因此事而产生分裂的江北杨家不过是万千势力其中的一道缩影,被时代浪潮遮掩过去的血痕并不会自行弥合,只会越扩越大…
“而且,从星烁之战回返的那些,如今已经攀上高位的弧族战将们会选择坐以待毙么?”她最后平淡总结道:“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耶扎尔沉默了一阵。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王,一位视野能够越过万里山峦,不会只拘泥于一隅之地的真王。”他握拳说道:“七大部族将在古王的辉光照耀下达成统一,届时,拥有了话语权的我们也许就能开辟出与世界相连的和平之路!”
呃…先不谈…算了,都不谈了。
在我眼前站着的男人毕竟是为了找人就能迈开步子周游世界的疯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雪隐叹了口气:“我们叫你们弧人,或者弧族…这是蔑称吗?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所以如果我冒犯了你…”
荷士白配合着他的表情,伸出手来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的图腾,他们信仰的神明,在世俗中的名讳即为“阿”。”杨雪舞确认了一下耶扎尔并不介意的表情,点头继续说道:
“阿为万物之启始,既为母神,亦是父神,代表新生,同时也代表毁灭。祂显于凡尘的形象是一只包容万物的眼睛…”
下略两千字,杨三姐的演讲内容大概就是这颗大眼神只要睁着眼睛就会导致世间纷争不断,所以祂为了天下太平就把眼睛给闭上了。
我三岁的时候都不听这种睡前故事了。
无论如何,“弧”人之所以被称为弧是源自他们的旗帜图腾,一条上弦月形状的横摆线条,就像闭上的眼眸。
所以他们还是挺喜欢外界对自己的称呼的,你懂的,与神同在的民族…
“难怪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呃,行吧。”雪隐抱着膀子点了点头:“要不你先暂时跟着我们吧?杨御成现在的状态…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主动现身的,只是不太确定具体时间。”
“你真的觉得只要找到他,他就会乖乖跟着你回去玩那套勾心斗角的宫廷把戏么?”未待耶扎尔回复,杨雪舞便抢先问道:
“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弧族战士,为了使命孤身一人踏上旅程,跨越万里天涯…但你背后的那群人背叛了萨夏,放逐了他,你认为…”
“旅途漫长,路不平坦,这是我自出发的那一刻起就明白的事情。”耶扎尔平静答道:“但我是王家的武卫,我有我的使命。”
“行吧,在这的大伙基本都跟你差不多,总之先等那边的会开完咱们再…”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入夜渐瞑
“萨夏不在云响州。”杨雪舞直接打断了雪隐的话语:“他确实跨过了弧王边疆,再经由风雷道一路北上抵达风来州…”
“然后,他又折返了。”杨雪舞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启程找他的,但…很明显,你应该是刚刚好跟他擦肩而过了。”
“等一下?不是,你知道那个人么?”雪隐愣了一下,急忙转头问道。
“当然,就像这位武卫说的一样,萨夏可是他们那边最重要的王室成员…我是太尉的幕僚,怎会落下对这种政治要员的观察监视?”杨雪舞很不耐烦地继续解释道:
“更何况他来到风来州之后在满盈城周边停驻了很久一段时间,还见过陈摄…就是被你们弄死的那位天南县令。”
“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来联络风来复国会,或者我们的父亲,或者别的什么组织筹划着搞场风云变幻…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边停留许久了。”杨雪舞翻了翻白眼:
“他找的是杨御成…对吧?他们商议了什么?满盈城的事跟这一切有关系么?”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深的交集,甚至不知道杨先…杨四先生是否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物在。外界相传,他不过是个偏居一隅的跋扈少爷。”耶扎尔面露苦色:
“萨夏在少时曾跟我们提起过“善恶天道”一词,我当时根本就没放在过心上,只是将其作为一条虚无缥缈的线索…直到杨四先生在拨浪城亲口念出他的名字。”
杨御成与观霞山达成协议,被接去参加英杰会大显身手,而混不进神幕阁的耶扎尔则在三崖海岸边满脸迷茫地啃着包子…
命运不会抛弃任何人,伏魔坛主严易行碰巧撞见了他,并承诺带他去见杨御成。
之后…严易行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耶扎尔则在对方的言语与接下来的激烈交战中陷入了迷惑。他还是后来在严坛主的书信遗物中才得知,杨御成跟萨夏是有过一段密切交流的。
刚准备问个明白…
好嘛,哥们儿直接变身菩提教主了。
没关系的,耶扎尔,大脑宕机这事谁都会撞见,绝对不是你的错。
弧族俗语说上苍会眷顾坚毅的旅行者,耶扎尔是个足够幸运的寻王者。或者只是个…被老天爷特意揪出来戏弄的可怜虫。
“我跟了他整整六年,从他开始神神秘秘的,再到黑猫白狼现身,再到满盈城之变的前一晚…”雪隐叹了口气:
“虽然自认为已经盯得够仔细了,但我竟然到事发前才知晓,他竟跟复国会和大商团有联系…我们的小王子可不比你家那位简单多少呢。”
“我知道了。”耶扎尔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抱歉,你自风来州起就一直跟着你的兄长。我还以为你是知情者…很抱歉打扰你了。”
“先别着急离开,此时云响州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雪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无处可去就先跟着我们吧,你是个忠诚的战士,我很尊敬像你这样的人。我保证,此间事了,我会提供一切力量来助你寻王的…也算是救赎我自己。”
“……”耶扎尔闻言一愣,眼角一抽。
“雷行皇室是不会允许弧族统一的。”两人还未来得及热切相拥,站在一旁抱着膀子的杨雪舞便冷冰冰地出言打断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雪隐皱眉转头。
“别忘了,弧人是我们的敌人…”杨雪舞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敬过去。
“我们的母亲不是死在弧人手上的,他也不是当年参战的那批人。”雪隐沉声说道。
“是啊,她是为了生你才死的。”杨雪舞放下双手,缓步走到桌边。
“我警告你,再说一次…我就撕了你的嘴。”雪隐垂头扶桌,肩膀微颤。
我在克制了,我在克制了。
“我不恨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只是你太容易相信他人了,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杨雪舞眯眼说道:“三两句话就能让你放下家族仇怨接纳异族。我看不到你做事的原则,我不希望…”
“太棒了,杨雪舞,太棒了。”雪隐抬起头来猛拍双掌:“原则?家族?你这个根本没把杨家当成自己家的人也好意思说这几个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大夫人…”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杨雪舞周身灵力倏然涌起,指甲嵌入木桌半寸。
终于炸毛了。
“我,跟我的“哥哥”,我们之间除了隐私之外毫无保留。不像你,宁愿离家都不愿跟我们商量事情。”雪隐指着她的鼻尖吼道。
“那时候你们还是孩子!”杨雪舞十分厌恶地扭开面颊,声音越轻语气越狠。
“满盈城那时我们也是孩子吗?那时候你在哪呢?这些年你又去哪了!?”雪隐轻轻推开试图上前劝架的荷士白,后退两步摊手笑道:
“哈哈,对了,你站得远远的,窝在敌人给你准备的小窝里喝着茶看着新闻。一边观望结果,一边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哼,果然如我所料,这些家伙早晚都会打起来…”
“我没有!!”杨雪舞一掌将桌子拍得稀碎,红着眼睛转过身来怒吼道:“那个时候我在执行任务!我根本就想不到你们竟然决裂得这么快,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家!我本来…我本来是准备赶回去的,我…”
“我再说一次,我亲眼看着父亲葬身烈焰,坠落在他的城市里…”雪隐一脚踹翻脚边的桌腿:“你甚至都没去参加他的葬礼!为什么?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办他的葬礼!!”
“他的尸首被杨御成丢在城外小湖里了…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反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雪隐继续吼道:
“我那时候突然感觉到,他才是唯一爱着爹的那个人!我能在他眼中看出来…那是一位认同他的父亲,而不是什么狗屁满盈城主!!”
“他憎恨杨家,他憎恨着杨家的每一个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泄愤而已。”杨雪舞也对着旁边的长凳来了招标准的杨家拍扶手,转身面向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荷士白:
“即使你不记得那段日子了,他也该恨你…那么你呢?卑贱的…鬼鬼祟祟的畜牲,你又为何出现在此,现在你又开始盘算什么阴谋了?”
“杨雪舞,我现在,非常冷静。”雪隐颤抖着将两把宝剑从背上解下递到荷士白手中:“你再敢侮辱我的朋友一次,我就没有多余的话能跟你说了,这不是警告。”
“好,好,你也有朋友了。”杨雪舞像突然泄了气似的,叹了口气绕开众人朝帐外走去。
“走吧,做你最擅长的事,逃吧。”雪隐摇了摇头:“你甚至都不敢面对我。”
行至营帐门口,杨雪舞倏然驻足。
场中气氛为之一滞。
“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她并未回头,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漠语气淡淡问道:“还是只是控制不好?”
雪隐心中一动,低头望向正在自己无意间摊开的手掌中招展荡漾的染血莲花。
我…
翻手,无色血莲散于虚无。
杨雪隐迈步离去,一直在帐外等候的枇杷糖十分难过地呜咽一声,快步跟上了她的背影。
“呃…那个…我很抱歉…”帐内尴尬持续许久,耶扎尔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不,是我该抱歉,让你看了这么一出…家庭伦理剧。”雪隐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她说得对,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我也没偏执到会把一个人与整个群体划等号。”
“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来吧,我明白大海捞针找人时的无力感…”强打精神,雪隐勉强笑道:“但我得事先提醒你一下,杨家人里…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娘们算是最好相处的一位了。”
“耶扎尔?齐威瑟,以阿之名,向您致敬。”耶扎尔十分郑重地敬了个弧族武士礼。
两人伸手相握。
“还有一件事,千万别叫我杨五先生…或者别的什么。”雪隐疲惫挠头道:“我有名字的,杨雪隐,我可不太习惯别人…”
“五少爷~~!”
“那个也不行。”雪隐翻了翻白眼,转身迎向踉跄跑来的萨西尔:“叫我的大名就行了,真的,求你了。”
“呼…呼…”萨西尔抹了把汗,喘了一阵方才缓过劲来:“云响州的空气湿度太高了…”
“喝杯凉的?”雪隐拿过一罐粒粒乐。
“多谢,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萨西尔推手谢过:“有一条私人口信,是赵先生托我带给您的,只带给您…”
耶扎尔相当识趣地退出了帐篷,荷士白则跟个惊惶的小兔子似的捂上了耳朵。
“说吧。”雪隐挥了挥手示意萨西尔不要在意那个不肯离开他周身一尺内的姑娘。
“去渐瞑县,绒献城,在那等我。”萨西尔比划着解释道:“不是等“我”,是等赵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雪隐点了点头。
十全子提起过的…间宫穹的故居么?
“我和先知阁下正好要去那边办事。”萨西尔眨了眨眼:“您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雪隐也眨巴了两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