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人格的笑是非人的笑。

充满上位者的俯视和漠然。

人们总爱宣扬神明的慈悲和雷霆，宣扬天堂的美和地狱的苦，且不论神是否存在，就做个最简单的类比吧，人类俯视蚂蚁会产生爱恨情仇吗？人类会专门为蚂蚁建造乐园或者刑场吗？

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

中立人格的笑，就是高阶观察者对蝼蚁的哂笑，他不是不相信夏颜借王刚之口说出的话，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蚂蚁就算搬起比自身重几倍的石头，拼尽全力去创造奇迹，对人类来说，也不过是搬起了一粒沙，仅此而已。

中立人格打开灯。

继续阅读童话书。

王刚寸步不离守在一旁。

……

一个个日夜过去，从初夏到凛冬，太阳都偏了轨迹，林啸野大部分时间都维持在中立人格，而王刚或者说夏颜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少年身旁。

立冬。

小雪微微地下。

昨夜已经下过大雪了，满地洁白。

今天漂浮的小雪像是带着音乐来的，晃晃悠悠，飘飘摇摇。

客厅里壁炉烧得火热，林啸野腿部盖着毛毯，依旧在翻那本格林童话，今天又翻到《小美人鱼》的故事了。

王刚倒上热茶。

他喝了一口，问王刚是否知道这个故事。

“知道。”

谁会不知道小美人鱼的故事呢？

少年的脸和成年林啸野的脸重合到一起，不远之前的一天，她和他躺在末世的图书馆，也在讨论这个故事。

彼时的林啸野讲了拐卖隐喻。

现在的夏颜借用王刚的嘴，复述他曾经说的话。

中立人格的少年林啸野挑眉。

似乎挺喜欢跨越陆地和海洋的拐卖故事。

他问：“你想听我的看法吗？”

“您想讲的话。”王刚回道。

林啸野摩挲下巴，金眸流转，眼神淡漠悠长，仿佛跨越数亿光年来到此地的星光。

很迷人。

熟悉又陌生。

他说美人鱼和王子隐喻的是两个文明的接触，小美人鱼认为陆地是更先进的文明，与其说是喜欢王子，不如说是向往陆地的生活，可当她付出不菲的代价到达后，发现一切并非如此。

首先是海洋公主的身份不能暴露，原先享有的特权失效了。

其次是陆地文明并不先进，更封建更保守也更野蛮。

最后是她发现这趟旅程是不可逆的，想要回去，必须杀死王子证明自己对海洋的忠诚，无法做到，便只能成为泡沫。

“可怜的小美人鱼，两个文明都不接受她。”

中立人格的林啸野絮絮低语，眸光很低很低，如同晃动的烛火，下一秒似乎就要熄灭。

他问王刚怎么想。

王刚说道：“感觉像是你的故事。”

“哦？”少年挑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中立人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来自太空的生物陨铁吧，你也是一种生命形式，只是无法在地球单独存在，只能通过寄生来苟活，你回不去自己的星球了，对么？”

林啸野转过头，讶异地看着男仆。

许久，似乎发现了端倪。

少年抬起手，指间伸出漆黑的锁链穿透王刚……顷刻间，男仆王刚的虚影如玻璃破碎，显出真正与它对话的人来。

一个地球女性。

一个从外星生物的视角来看，也相当美丽的生物。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跟它的原身一样，漆黑无光。

“你是谁？”中立人格的林啸野问道。

“我是你所占据的身体，未来的爱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人类还没有发明时空穿梭机器。”

“我们都在他的梦里。”

“梦？”

生物陨铁不会做梦，不过它知道人类在休眠时依旧会有大脑活动，这是无意识的机制。

少年抵住下巴，蹙眉思索。

夏颜并不打扰。

火光闪动，少年露出恍然的神色，淡声道：“真实世界的林啸野陷入和十五岁时一样的困境了？又是瘫痪？”

夏颜说道：“不只是瘫痪，他现在昏迷不醒。之前的一场战斗，他失血过多，血液中的陨铁损失大半，现在还没找回。”

“原来如此。”

中立人格若有所思。

陨铁支持着林啸野正常的生理机制，流失大半，确实会重新陷入瘫痪，甚至比之前的情况更严重。

许久，他看向夏颜，很轻地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的脑海中持续盘旋着一句话，那句话在见到你后越来越响，吵得我无法思考。”

夏颜定住。

中立人格说：“未来的爱人呀，我在这里的原因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的原因，你清楚了吗？”

夏颜不假思索道：“我是来叫醒林啸野的……”

“不，是林啸野有话想跟你说，你才在这里。”少年的金眸一眨不眨，顷刻，转换口吻，疲倦又哀伤地催促：“宝贝，快逃。”

……

“哥哥！”

夏颜猛地按住少年林啸野，刚才那句话分明是林啸野口吻，他要醒了吗？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见她？

“哥哥，你能看到颜颜吗？”

夏颜慌乱地盯住。

中立人格悲悯地与她对视。

接下来无论夏颜说什么，对方都不再说话，翻阅了半年的童话书掷到壁炉中，没一会儿便燃起明亮的火光。

雪还在不停下。

夏颜不受控制地跑到外面，双腿违背她的意志，不停向前跑，如同在逃离一场巨大的灾难。

“停下，快停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跑？”

“林啸野！林啸野！”

“哥哥……回答我……不要这样……我好怕……”

没多久，夏颜发现有不少人也跟着她一起逃离林宅。

人们嘴里喊着“着火了”、“房子着火了”……

有人在报警。

有人在哭喊。

夏颜气喘吁吁，终于能停下脚步，当她回头，便在细细的雪中看到熊熊燃烧的林宅。

林啸野的房间火势最大。

如同恶龙喷出火焰，窜天的火苗乱舞，橘色的火焰中，少年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窗台，一点点烧化。

一点点消失。

夏颜的眼睛涌出泪来。

“快逃。”

“快逃……”

大家惊惶的声音此起彼伏。

夏颜不顾一切往回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那么快。

“林啸野！”

“林啸野！”

她叫着他的名字跑回大门，火焰冲出来，燃烧她的头发，她缩了缩，终究不顾一切跳进去。

“三楼，他在三楼。”

夏颜浑身都是火苗。

奋不顾身往三楼跑。

房门紧闭。

她在外面拍打，不停叫他的名字，林啸野，你出来，林啸野你算什么男人……终于火苗吞噬了她。

女人在火焰中，烧成一道逐渐崩塌的影。

她还在叫他的名字。

林、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