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野说累，但回到家后先趴下的是夏颜，她只是坐到沙发就睡着了，脸颊枕手臂，嘴角张开，整个人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多么无辜的睡颜。

简直像天使一样。

“这些天累坏了吧。”林啸野换掉衣服坐过来，对着夏颜的侧脸低声呢喃。

真奇怪。

以往看到这张脸总在想，她什么时候会逃？她真的爱他吗？

身体瘫痪时，意识还在。

无助淹没了他，惶恐到达极致，却又产生松了一口气的解脱：她终于可以走了，而他也没有能力，没有立场再留。

他们再次失去孩子。

依旧是他的错。

一个男人如果称职，本来一次这样的错误都不该让它发生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上。

他的傲慢、敏感和癫狂终究毁了他们。

这段感情凋敝了，才是正确的。

至少对夏颜是正确的。

他等待着她的离开，就像死刑犯等待人头落地，就像濒死的人等待窗外最后一片树叶凋零……可是夏颜没有走，像柔韧的藤蔓将他从深海中坚定托起。

她没有异能，是他刻意不给匹配的晶核。

她总是瞻前顾后，是因为他总爱制造两难的困境，看她陷在其中绝望、犹豫和挣扎，让她忧心忡忡，怕这怕那，永远无法离开自己独立生存。

她是他最爱的人。

林啸野一度觉得，这是他赐予夏颜的荣幸，如同造物选定诺亚进入方舟。

自满、自卑。

深爱、嘲弄。

有时想要护在怀中不让半点风雨淋湿她，有时又恶劣地招来不幸，想要看她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和谄媚。

他的爱是扭曲的、邪恶的、阴暗残忍的。

林啸野从不否认。

可世上难道有不扭曲的爱么？

可那又称得上爱么？

不极致就不深刻，没有彻骨的恨就从来没有真正的爱。

……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

也一直都是这样做：在痛苦和不安中反复确认抓在手里的爱，就像一个顽劣的孩子满心怜爱又残忍地抓住婉转啁啾的小鸟，拔掉它的羽毛，但是深深爱着它。

可他错了。

这份爱不是造物主林啸野赐予夏颜的荣幸。

而是勇者夏颜朝林啸野抛出的救生圈。

她不仅没有走，得知要献祭自己才能唤醒他时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弃，可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只被他偷偷剪去羽毛的小鸟。

但她做到了。

超越自己的所有，拼命做到了。

确实有一种爱在火中铸造，显出真金的本质。

光是看着她的脸，林啸野就眼眶发红。

心里满满当当。

安稳且平静。

曾经的不安消失，只剩浓浓的化不开的眷念，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拥她入怀中，但是更强烈的酸涩心情又按住了手脚，让他不敢打扰。

“睡得像只小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猪。”

林啸野屈指勾开碍事的白发，傲气地挑眉，又酸涩地垂眸。

……

夏颜的睡眠如死亡般深沉。

最后是饥饿将她唤醒，她直起身揉眼睛，迷糊一会儿，发现桌上放着新鲜的汉堡，还插了小旗：卡通小狗的旗帜！

她拿起吃一口，绝妙的口感，呜，是林啸野做的。

只有他才能精准踩中她的味蕾。

好好吃。

夏颜狼吞虎咽啃完，意犹未尽舔手指，困意再次袭来，她又歪在沙发闭上眼睛。

“颜颜，回房睡。”

林啸野抱起她，轻声说了一句。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夏颜的困意散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蹭了蹭，“林啸野……”

她呢喃他的名字，却什么也不做。

就只是想叫叫，叫叫他。

“醒了么？”男人问道。

“嗯……”

“要洗澡么？”

“嗯……”

数日没有清洗，身上一股馊味，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林啸野醒了，睡到一起闻到馊味她会不好意思。

浴室雾蒙蒙的。

浴缸放满热水。

夏颜呼出口气，先去淋浴，林啸野洗过了，但还是脱掉衣服过来帮她。

乌黑的发油腻腻的，野外对战嵌合体染到的污血，地上翻滚蹭到的泥土，还有树枝和不知名的杂物……

夏颜洗过一遍，还是没理顺，嫌麻烦，想剪短。

林啸野握住梳子，耐心地一点点梳开，理顺。

夏颜趴在男人大腿，呆了呆，说道：“哥哥你好瘦。”

肋骨清晰可见。

大腿没肉。

腹部凹陷，肩膀嶙峋……抱起来好硌，好让人难过。

林啸野手上动作不停，淡声道：“是瘦了二十公斤，颜颜你也瘦了。”

她的重量他再清楚不过。

现在抱起来像架纸风筝。

夏颜愣住，左手握右手手腕，不仅能圈住，还多出一指。

真的瘦了哎。

头发总算清理干净，她站起来过秤，看到数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八十斤都不到。

林啸野能看到肋骨。

她的肋骨何尝不是清晰可见，后背的蝴蝶骨和脊柱窝也是。

原来，她也很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

夏颜走进浴缸，缓缓出气。

好舒服。

辛苦之后的热水澡果然是最棒的。

林啸野揽住她抱在怀里，“颜颜，很累吧？”

“还好。”

虽然很难，但是人在地狱中是察觉不到这就是地狱的，等走出来，恍恍惚惚，只剩“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

夏颜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询问林啸野的身体是否有不适。

他说不太有胃口吃东西，也不太喜欢久站，还有就是太阳穴，不时抽痛。

夏颜撩起水，“也许是睡太久的缘故。”

“嗯。”

他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好乖。

夏颜抵住男人的下颌贴贴，哑声道：“哥哥，不要杀陈牧洲，我的身体还需要他治疗。”

林啸野点头。

夏颜奇怪地抬头。

林啸野正温柔地看着她，金眸说不出的清浅乖软。

夏颜眨眨眼，“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

“不吃醋？”

“吃的。”林啸野诚恳道：“但是忍住了。”

……

……

……

林啸野看起来好瘦，本就立体的骨相越发分明，金眸温垂，薄唇乖抿，白发湿透了，全部揽到脑后，只额角有两缕不听话的散落。

不是弱柳扶风，他的乖戾和不羁还在，只是整个人的质感发生了变化。

从浑浊变得澄清。

从听不懂人话到能听进一点。

淡漠慵懒，脾气不好但是能在她面前装得很好的样子。

夏颜心中一热，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习惯现在的林啸野，一点也不习惯，好可爱，好让人心疼，好想抱住他的头嘬两口。

“哥哥……你这么懂事我好害怕。”

夏颜缩住手脚，突然变成鹌鹑，心跳得飞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