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墙壁，老旧的瓷砖，平日里看起来挺正常的江小晨，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腿，蜷缩在离大厅最远的一个死角里，满脸都是泪水。眼睛里看似空荡荡的，没有情绪，没有焦点。

明明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没做，表情都有些呆滞，章乐乐却仿佛感受她散发出的，令人感到压抑和不安的气息，连照进窗户的阳光，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有些暗沉沉的。

“为什么还是不行……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江小晨把头埋进了膝盖里，魔怔了一般，对自己不停地低声重复：

“我是为圆圆高兴的，我不应该躲在这里的，我是为圆圆高兴的，我不应该躲在这里的……”

语调越来越呆板，情绪越来越稀薄，直到主楼那边忽然传来了喧闹声——把江小晨从魔怔中吵醒。她愣了一下，接着脸上却显露出痛苦的神色，那种揪心地痛苦。痛苦到浑身紧绷的江小晨，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支笔头，咬在了嘴里，双手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扭曲的姿势，使劲揪着自己头皮，仿佛这样可以稍微减轻她的痛苦。

虽然说，有柔光滤镜的加持，但是这种扭曲的肢体语言，还是让章乐乐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嘶——章乐乐甚至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幻痛了。

桃子狞笑着：“你、爱、上、了、你、父、亲！”

“我、一会就去把这些，统统告诉你父亲！”

这几句诛心的话，终究还是把圆圆逼到了死角：她惊恐地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绵长而凄惨，响彻整个精神病院。圆圆疯了似地甩开所有人，跑了出去，在走廊一路狂奔，发出断断续续的尖叫。

整个病院都听到了她凄厉的尖叫——-然而没有人有动作。没有护士想在病人出院前的最后时刻，去做这个坏人。

这种尖叫声听得章乐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敢打赌，她从来没有在任何国产恐怖片里听到过这么瘆人的尖叫。

圆圆的尖叫，并不算是很刺耳，也不算是分贝很高，可是声音里那种，濒临绝境的崩溃，让章乐乐莫名地感到了恐惧，心里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待到看到握着刀躺在一浴缸里的圆圆那一幕，自诩胆子大的章乐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电影里没有什么恐怖音效，没有背景音乐，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对话，只是一段三人一尸的沉默。

章乐乐偷偷地看了看四周，之前玩手机的人呢！你接着玩啊！也被吓到了吗！为什么放映厅里突然这么安静！安静得……自己仿佛隔着荧幕，也闻到了血腥味呢？

这也不过就是，国产恐怖片三板斧罢了！是吓不倒我的！章乐乐这么自我安慰着。只是抱着男朋友胳膊的手又紧了不少。

电影里，周舟被他眼前着景象吓的闭上了眼睛，他虽然年纪比这几个小姑娘大了一轮，可刺鼻的血腥味，还是让他胃里翻腾得厉害，赶紧从这狭小封闭的浴室退了出去。从前只听说过精神病人常有自残自杀的，可周舟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以这么暴烈残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

章乐乐完全理解周舟的感受，换作她，她甚至会转身，拔腿就跑。

“啊——”桃子被江小晨浇了满脸满身的血，忍不住叫了出来。面对江小晨那瘆人，冰冷的眼神，虽然浑身发抖得厉害，可还是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肯说。

“你不要逼我！”江小晨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桃子马上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祈求地看着江小晨，平时这招都很管用的。

忍无可忍的江小晨缓缓地转过身，整个人的气势变得更加慑人。她面无表情地从圆圆的尸体上，轻轻地脱下了一只时髦的小皮靴——一只蘸满了血，曾经美丽过的小皮靴。江小晨端着这只小皮靴，转过身来。血从鞋子里缓缓滴出来，就像从江小晨眼睛里，流出的那些令人窒息的黑暗。

血流了一手，黑暗弥漫了一室。

低着头的江小晨，缓缓地把小皮靴凑到了桃子眼前，几乎都要挨到了桃子的鼻尖。

就是这缓慢而平和，毫无攻击性的动作，反而让胆大的章乐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妈蛋，你倒是来点配乐啊！这血时断时续的滴答声真的很让人瘆得慌啊！

镜头这时候给了江小晨的脸一个特写：她的眼睛从看着小皮靴，慢慢抬起，到看着镜头——

章乐乐只看得汗毛直竖。

这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啊！太可怕了！这还是人类吗！！

妈妈~这里有一只魔鬼！我想回家！

章乐乐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男朋友的胳膊，却发现他得额头似乎也有细细地汗珠。

桃子颤抖地捧着圆圆带血的小皮靴，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下。整个人抖得更是厉害了。没有谁比她们俩更清楚，为了今天，圆圆，花了多长时间特地搭配了她最喜欢的衣裙，最可爱的小鹿发卡，最漂亮的小皮靴，只为了——见到今天那个人。这双小皮靴，还是桃子为她挑的。

像是承受不住来自江小晨的压力，桃子还是开口了：

“我，我，只是，说，说了实话……”

桃子软软地摔到了满是血迹的浴室地板上，啜泣着，结结巴巴。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水。这副娇弱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可是江小晨一点也心疼不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桃子，她真的想不到，这样柔柔弱弱的桃子，竟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们都很清楚，这是圆圆绝对的禁区，逆鳞，软肋，也是藏在心里的那口深井，一旦触动，后果就是坠入无限深渊，万劫不复。

可桃子竟然！！！

“你这是想她死啊！你明知道她……”

听到这话，桃子看着江小晨，忽地收起了脸上的惊恐，内疚，诡异的冲她惨惨地一笑：

“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我不爽她很久了！凭什么！这么懦弱无能的家伙！凭什么有那么爱她的父亲！凭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一切！她自己不也早说过想去死了吗！”

桃子歇斯底里。

待到发泄完心中的怨气，向来爱美的桃子，趴在满地的血泊里，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可是我嫉妒啊，我真的是嫉妒啊……呜呜呜……”

江小晨哑然。她似乎想开了什么，捡起了地上的小皮靴，轻轻地转身，给圆圆小心地穿上。

再仔细看了一遍着浴缸里的圆圆，江小晨慢慢替她阖上还噙着泪水的眼睛。

“你……有过一丝丝后悔么……”江小晨背对着桃子，轻轻地问。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