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琰玉现在站的位置正背着桌子上的烛台，也就看不清楚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不过肯定也是不怎么好看。

“我说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老把我吃牢饭的事儿一遍又一遍地拎出来讲，这是揭伤疤啊！”

对邹鸿这样的行为，郑琰玉表示十分不忿，心想：“难道我坐过了一次牢之后，这辈子就都得必须住在破旧的陋室里了？有条件的话谁不想能住得舒服一点？这还能讲究出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是怎么着？”

气头上的郑琰玉咬牙切齿，可邹鸿说完这句话就转头又回去睡了，让他的气找不到地方发，便只有对在场的第三人、正在以拍拍打打，清理着另一半铺位的邓之开了炮：

“轻点儿、轻点儿，你抖个床铺，给使这么大劲干嘛啊？这儿上面可全都是灰，要是都被你拍起来了，那就该惹人打喷嚏了。”

面对郑琰玉没什么道理的寻衅滋事，邓之也没有理他，把床单上的积灰再抖了几下，自己也爬上床去就睡了。

这两个人都不搭理郑琰玉，他自讨了两个没趣，也发作不出来，而且他若是再不去大通铺上占个睡觉的位置，待会儿这俩家伙要是一翻身，他就没地方可躺了。

“我说，你们两个男的要靠这么近干什么，快挪挪，给我匀点地方。”

但是那俩人就像是睡沉了一样，在这种环境之下还能沾床就困，任由郑琰玉怎么说，他们就是一点动作都没有，邓之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发出了极为舒服的鼾声。

“真是老不正经。”

那就谁都别给谁留面子，郑琰玉直接就上手推，把邹鸿和邓之一点一点地往两边挤。那俩人也是要势把装睡进行到底，一点都不带动的，你老郑有本事就自己来挤。

其实几人都没有真正地睡着，他们事情还没有完，关于如何擒拿陶满天，还是有些事情需要讨论的。只是才刚刚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蔡远志值不值得信任，或者说与他们要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因此邹鸿决定先按兵不动，等蔡远志睡了他们再打商量也不迟。

郑琰玉半天终于是扒出来了一块儿能躺下去的地方，这里的人其实都累了一天了，需要休息。郑琰玉把自己的衣襟压了压，准备也躺下去歇一歇的时候，邹鸿那双刚才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郑兄。”

察觉到自己和邓之中间有个人躺了下来，邹鸿于是开口叫他。

郑琰玉躺在硬床板上不太舒服，有些艰难地从两个人中间伸手给自己捏了捏肩膀，问道：

“嗯？什么事，殷英不是还没回来吗，让我先休息会儿。”

邹鸿往边上靠了靠，给郑琰玉再让了些地方，然后把身体放直，侧卧着舒展自己全身的肌肉。

“你怎么看这个掌柜的？”

“掌柜的”是说蔡远志。对于蔡远志，郑琰玉还真的是不怎么了解，之前他就是是觉得他十分的古怪还略带阴森，总觉得这间客栈里会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出现，不像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可是后来他听蔡远志和邹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他也不怎么听得懂的话，但多少也让他多少弄清楚了蔡远志的来历，人家也并不是什么阴森老头儿，好歹以前在江湖上是有名有姓的，这样郑琰玉心里也就没那么怵了。

“你老惦记着他干什么？一个老头子都念念不忘，你脑子有问题吧？”

现在新司的司丞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对他的顶头上司平日里对自己的欺压进行无情反击。而每一次郑琰玉又用言语将邹鸿成功挤兑时，他心里都会觉得无比舒爽。

“这个老头子可不简单，我总是在意得很，你也别太小看他了。”

“老大，你该多在意在意陶满天好不好……”

郑琰玉心想着：“我要睡觉，这当官儿的真是烦”，然后满不在乎地说完这句话。不过他的话音刚落，本来安安静静睡在他面前的邹鸿，突然就一个龙虎翻身，把脸的朝向转了过来对着他，表情愠怒，双眼瞪得跟牛似的，一副要拔出刀来砍他的样子。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郑琰玉的背后还躺着有一个邓之，以两人现在这个面对面躺在一起的姿势，还显得有一些暧昧。

“哦，”

郑琰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出错在哪儿了，他们之所以现在一声不吭地躺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蔡远志知道他们的计划，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老头子的听觉是极为灵敏的，郑琰玉直接提了陶满天的名字，显然是一个不经过脑子的行为。

郑琰玉把双手虚遮自己的嘴巴，满脸歉意地望着邹鸿笑：

“我的错，我的错……”

邹鸿把食指指着郑琰玉让他闭嘴，竖耳去听门外的动静，也不知道蔡远志有没有在注意这边。听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后，邹鸿再瞪了郑琰玉一眼，把身又翻了回去，懒得跟他多说话。

跟郑琰玉刚才说的一样，他在等殷英，殷英回来以后，他们的任务才能继续开展。

“先稍微休息一会儿，再晚一点，我们便出去，先打探一下陶满天的宿处在哪儿再做计较。”

也得亏是申城人少，所以晚上都没有宵禁，不然他们这么多人要趁着夜黑风高出去查人住处，还真不会是个简单的活儿。

“这大晚上的，我们要怎么去打听？”

原来邓之也没有睡着，还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陶满天与我们不同，他若是要住申城里，必定是去拣条件最好的、人最多的客栈。”

这是邹鸿的回答，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被谁偷听到。

“为何？”

邓之的态度十分的谦恭，或许因为他不是邹鸿的“自己人”，所以对他要客气一点，与郑琰玉有些不把邹鸿当回事的态度形成了极大反差。

“他始终是想要打出名号去的，最好能让全府都知道他挑遍了申城的壮举，这肯定是要在人多的地方才好宣传，我之前也说过的。”

邹鸿与邓之两人就这样隔着个郑琰玉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弄得郑琰玉也休息不好，也来加入讨论：

“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就选一个大客栈在里面住。”

郑琰玉又来了，这是个一直缠绕在他心里面挥之不去的疑问，他后半句本应该还有：“还要跑到这里来受罪”，只不过刚才得罪了邹鸿，所以没好意思说。

邓之想起之前邹鸿也确实说过这事儿，他说是担心大客栈里闲杂人多，让行动不方便，碰上朋友要特别关照还会对任务造成阻碍，这也说得通。

“我们是要查人，总得先在暗处隐藏着，不被人发现踪迹，这样才更方便观察和行动吧，你见过哪家的密探去查案是明火执仗的？”

邹鸿有一次解释，他确实是担心目标太明显会被陶满天那可能存在的眼线察觉。

“密探呐，听起来有点意思？”

邓之对这样的行动看起来挺感兴趣的。

邹鸿有些焦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这郑琰玉专业技能一点都不上道，还老是要跟他找不自在，别到时候还没摸到陶满天的踪迹就自己先暴露身份了。

郑琰玉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说得有理。”

其实也怪不得他，郑琰玉此前的江湖经验仅限于杀富济贫，对于这些专业性很强的行动的方面，他确实是比不上干了这一行将近二十年的邹鸿。

三人小声沟通的同时，脚步声也轻轻地响起，他们立即闭口不言了。不过他们其实也不用担心被偷听的事，来的人根本没有刻意地隐藏他的脚步。

“客人……”

又是那个破锣一样的嗓音响起来，不过已经从里面听得出些许活力，郑琰玉单听的话也许就觉得他是个老烟枪而不是老人。

邹鸿心道一声：“也休息不了了”，便坐起身来朝他回应道：“蔡先生，何事？”

他知道是蔡远志来了，若是外人入侵进来或是谁想偷听，想必会把脚步放得很轻才对。邹鸿把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发髻都稍微敛了敛，双手撑在床板上，下得地面来。

蔡远志看了看邹鸿，又看了看那盏他们并没有灭的蜡烛，再看了看还躺在床上、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郑琰玉和邓之，环顾一圈过后，又将目光转回来，对着邹鸿开口道：

“客人若是有空，可否与蔡某一叙。”

蔡远志也不装模作样地自称“老朽”了，也许他知道在比自己年龄还大些的邹鸿面前装作老者会显得不尊重，因此言语里面也显得十分恳切。

“叙，你想叙什么?”

郑琰玉不知道怎么地对这事情忽然感了兴趣，也不再装睡了，翻身起来接话道。

“……”

蔡远志看着这个不像怎么靠谱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

“是关于那几种稀世药材的事情，想与客人讨教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