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这会儿回想起来押金这档子事儿，就跟着记起了个把时辰之前那两位自称是姐弟的客人在柜子上押了一块玉片。那虽然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浑玉，但通体透凉、圆润光洁，是外行人都可以看得出的好资质。若是早前就已经请了手艺好的相玉师傅精心打磨雕琢一番，那此番这玉的价值不知会番多少倍，说不定他都不敢收进柜里去。这掌柜的开了好些年的客栈，见识了不少的稀奇玩意儿，却还从未见过资质如此的质押。

楼层上面还在砰砰作响，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再到这头，掌柜的呆呆地抬头望着，不敢想象现在他的一间间客房里已经有多少被损坏了的琉璃装饰与实木家具，那揪成一团小心肝儿，疼得已经快要麻木。

“诶哟喂，我的祖宗诶，您老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咱家就只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招惹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呐！”

带着哭腔喊出这一句，掌柜的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两腿发软，当下就要跌在地上。两边的伶俐小厮眼见自家老板快要站不稳，慌慌忙忙站过来给他搀扶着不让他掉在地上：

“掌柜的，您可站稳了，只要人还在，多大的家业都还能再挣。”

这小厮也是有些夸张，陶满天只是在五层撒野而已，还远远没有达到要把北辰楼给祸害光的程度。但是经过他这么一说，掌柜的这口气更加的不顺，不过两个人死死地给他拉扯住，他终究还是稳稳地站着。

这掌柜的站稳，慢慢地回了精神，看着正被带出北辰楼的客人们，骂骂咧咧地同时也不忘争先恐后地逃命，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人在慌乱之下也把二楼与一楼弄得一片狼藉，很明显今天整个酒楼的生意都算是废了。

“打吧、打吧，不破不立，你们若要闹腾啊，就要把这全都打碎了才好。”

在众人的搀扶下，掌柜的也只能无力地跺着脚，他一脸都是忧郁的愁容，两眼泪汪，更是看不见、听不清眼前之事了。此时楼上响声又越发巨大，其间似有一声呼哨，透过了层层的楼板传到这二楼的位置。掌柜的战战兢兢，对什么声响与影像都毫无反应，伙计们见他如此，也顾不得其它的许多，都要合力要把他往店外搀。

“要记得拿……拿上柜台里的银子，和……和质押物件儿。”

即使是快背过气去，他也有一直牵挂着的东西，要在命和命根之间做一个抉择，许多人是做不来的。

……

那边正闹腾的时候，邹鸿与郑琰玉这会儿已经探完了三家客栈，二人扮作市井好事者，找上了许多闲人套了半天话，虽然到了最后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纵使邹鸿这个情报好手使出了清平司的浑身本事，但是无奈里面的人对陶满天的了解也都是只限于城里舆论流传，也就只知道这个人武功奇高，仅此而已。

邹鸿走出第三家客栈，等候着进度要比他稍慢一些的郑琰玉。夜市散场，如今的大街上也已经只有几个人在走着，四处的商铺也不复半个时辰之前的红火人气儿了。

“我们去下一处吧。”

见郑琰玉也一样无功而返出来了，邹鸿对他说道。

也不知道下一处会不会还是这样，不过就当两人正准备起步往下一家客栈去时，邹鸿耳尖，听到不远处的那一声急促的哨声正拔地而起，尖锐、响亮，是自那全城最高的北辰楼那边传过来，音调由低到高急速爬升，像是冲天的炮仗，又像是还巢的飞鸟。

这是他之前在霁城时候抽空给两人做培训时就和殷英时约好的八种视觉与听觉的暗号之一，而且紧急度排位非常地高，是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与人交手时求援所用。

邹鸿听了这哨声后脸色一变，想来是殷英那边一定有什么事情，很可能已经不可避免地开打了，这才发出这样的召唤，八成是要让两人赶紧过去支援。

“是老殷？”

郑琰玉见了邹鸿这般的反应，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连忙问道。邹鸿短促地对他点点头，只几个字回道：

“事情不好，快走。”

邹鸿说罢就腾身一跃，朝着那栋灯影锦簇的全城最高楼飞奔而去，郑琰玉明白当今之事急矣，心里一紧，也就随着邹鸿起身、跟在了他的后面。

二人转瞬之间已经蹿出十步的距离，邹鸿心中十分急切，一路走、一路控制不住地小声吼: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让他遇到紧急事情就打这个呼哨，他怎么还真的弄出个紧急事件来了？莫不是走运遇上陶满天了？还真有这么巧？不是说好的只去探探就是吗？怎么还成了这样？”

郑琰玉听出来这邹主簿现在是非常的急，连着问出来了一连串的问题，语气里面还带着有藏不起来的气愤。邹鸿之前只是有预感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北辰楼，但是一切也都还说不好，所以也没有太过叮嘱殷英，可没想到殷英居然直接就对上了陶满天，动手开打了，而邹鸿这边还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急的是：万一这次没有弄好，给目标打草惊蛇了，那可怎么办？

郑琰玉只是一声不吭跟在后面，邹鸿在前面骂他的便是，这事儿给到他，他也回答不了啊，只能在心里暗想道：

“你在这儿问谁啊，我怎么可能知道……”

殷英毕竟是从皇城御卫这种至刚至强的军队里出来的，除了身手不凡这一必备的特性外，还有个臭毛病就是脾性不太好，见不得有人敢在自己头上动土，现在要让他去当个只刺探情报却不能打架的斥候，这其实……其实并不能算是很容易。

黑夜越来越深邃，申城主街的夜市也开始散市，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少了起来，殷英在北辰楼引起的骚动只影响了一段街道，另外的区域暂时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邹鸿带着郑琰玉一路从房顶瓦间跃过，即使是散市了，北辰楼的高度和整完亮着的灯光也很是显眼，他根本不需要刻意辨别方向。

二人的全力以赴之下，郑琰玉倒是渐渐地就跟不上邹鸿的脚步，两人轻功的差距现在便显现，而像这种长距离的奔跑，郑琰玉总不能用上“迅雷风烈”去撵邹鸿，所以等邹鸿到了主街标志物般的大漏刻灯笼时，他就已经落下了很长的一段路程。至于邹鸿，他一门心思都是快赶过去，可顾不上去管郑琰玉跟不跟得上了。

赶到北辰楼，从旁边楼阁的瓦间一跃而下，邹鸿用最快的时间稳住呼吸，同时也纵观了一下北辰楼此时的情况。从外部着实看不出楼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些花灯依然是亮得妖娆，在一条街的灯火都变得稀稀拉拉以后则更甚了，唯一反常的是客人们正从门里鱼贯而出，而且一个个衣冠不整的样子像是在逃命一般，也有甚者见正门挤不出来，便直接就从二楼阁楼纵身跳下，虽然这样方便快捷，但是以他们凡夫俗子的身体与慌不择路的心态下，是免不了皮肉之苦的。

邹鸿一看从正门肯定进不去，他也不能强行逆流闯进，不过那几个跳楼的倒是给了他灵感。于是便往身后退了几步，脚一蹬地、助跑上前，跃起的同时在阁楼的门口把住檐角再翻身而起，直接就翻上了二楼的露台。

随着邹鸿两脚落在二层的地板，那位快背过去气的、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掌柜突然惊醒，和围拥着他的伙计们正惊中带愕地看着突然出现邹鸿。

“他们两个在几楼?”

邹鸿先开口，可没准备要对这几个人解释什么。他站直了身后，就直接往楼梯的位置冲过去，顺便也向他们问一下殷英现在的位置。

这个掌柜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就突然冒了一个人出来，但现如今是其它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地要往外躲，他却还往这边凑，这就足以见得此人不凡，再看看他往楼梯冲过去的姿态，敏捷又干净利落，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不一般的气质。这掌柜的出于了本能一般，对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半分的抵触念头，口中不自觉地，就应了邹鸿的问题:

“是在五……”

他话还未说完，此时刚好冲到楼梯口的邹鸿一下子就停下来，冲着楼外不知道有没有赶到的郑琰玉喊：

“老郑，上五楼！”

喊过后，邹鸿抬起头往上一看，隐约能从楼梯扶手的缝隙之间看见五楼正显混乱，像是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有两个身影在他视野可及与不可及的地方急速地交错闪烁着，而那个自己熟识一点的影子已然是处于下风。

望着来路不明的邹鸿倚立楼栏的背影，掌柜的不知为何居然心里一安，正想要问一下他从哪里来时，邹鸿的身形就突然一散，只在原地留下些许残影，掌柜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子是怎么没的。邹鸿的真身则是在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不知道是第几层的更上方，留下一阵脚步声回荡着跟在他的后面往上面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