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桐并未得到答复，她曾在无数仙门经典中读到过这个名字，他们的，大圣。

可以用几近神话的态度去看待那个人，在经典中，每个雍籍门弟子都见过他。

他须发皆白，羽扇纶巾，看起来慈眉善目、尤其和蔼，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者。

他掐诀向下，膝边跪着虔诚听课的善男信女，身侧一头湟水碧晶牛，嚼着青草。

他教授门下弟子诵读的经书，封皮上就是那细细缠绕，纤穠由衷的紫藤花架。

书名《紫藤经》，意为在紫藤花架下，老者为各位弟子现身说法，指点迷津。

仙门经典常常暗示门下弟子这样一个事实：仙山遇险，拜求尊圣，定得拯救。

所以，紫藤经便镌刻于护派大阵之上，无论它的飞升、移动都由紫藤经操控。

雍籍仙山一直都在“元天尊”的护佑之下，这是所有雍籍门人形成的共识。

正是由于它一次又一次的“显圣”，令仙门化险为夷，没有人会否认“他”存在。

他是神明。

将神秘感穿在身上，坐在富丽堂皇、登峰造极的旷伟殿堂里，俯瞰众生。

每个雍籍门弟子，或者说，每个水蓝星上拜揭仙明的宗派，都乞望见到尊圣。

无数个名讳可以称呼他，尊圣、道祖、仙明，用来形容他贯彻天地的伟力。

只是他化身不同，每个派别将尊圣描述为，对他们那一派有着特殊照顾的形象。

雍籍门尊崇《紫藤经》，而华殇派则尊崇《华殇功》，一缕阁信仰《天蚕经》……

可到最后，还是读《紫藤经》的老头比较厉害，雍籍门顺利整派飞升。

对道祖的信仰一直维持了两万年，到第三个一万年时，这种信仰才开始动摇。

因为，仙山突破雷劫天威抵达天外天之后，这里黑茫茫一片，道祖却不在。

在无数雍籍门弟子的臆想中，入了天外天，该是金光一片，仙女姐姐缭绕而来。

身影聘婷地打着画有凤鸣图的金箔灯笼，足踏仙云，将各位道弟道妹引入宫殿。

那宫殿应该是有一个类似烟雨之乡才有的园林，种满了紫藤花，花架下站着老者。

他转身，慈爱地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弟子，用羽扇指着他们道：“入座，不必客气……”之类的话。

那之后，诵经赏花，把酒言欢，迎娶某一位仙娥合为道侣，或者找一位仙家入仙府养尊处优？这不就是修炼的最终索需？多么美好。

可现实给了雍籍门弟子一记重锤，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有那么一个完美的光景。

甚至连长得像人的东西都没见过，倒是魔兽出奇的多，像从道祖后花园里跑出来的。

无论多么坚固的信仰，又如何不动摇？

现在，这眼前呈现的东西，“他”的形态让人无法揣测，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是仙明吗？为何如此奔放？如此的难以控制！像是魔要从地狱中伸出手的挣扎？

丘桐很想从无所不知的裴笑宇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只见他双手交握，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条定在原处的巨臂，眼神光影交错，竟然露出骄纵、狂喜的色彩。

而他所怀抱的银钥匙，几乎与他的抬头方向一致，仿佛进行着同样的读取。

丘桐喉咙里吞咽了一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怪异感，穿透脊背爬上肺腑，让她胆寒。

丘桐转过身，发现叱晶背上，除了大孝顺等卡鲁巨人兴奋地舞蹈外，湟水碧晶牛与鹰脚兽人均是表情凝重地看着那东西。

“你们，你们是看出什么来了吗？”丘桐无意识地大叫。

“为何道祖现身了，你们却拿那样的眼神去看他？”丘桐抓住裴笑宇质问。

裴笑宇一言不发，依然冻住一般去凝视巨臂。

如果下一步再不发生点什么，可就太让他失望了。

……

雍籍道君望向被抛离到很遥远地方的仙山，他知道，是时候走脱了。

他存在于这个地方的意义，已然消失，护派大阵既然召“他”出来。

他，必须走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有人以为他为雍籍门的壮大，注入了非凡心血。

但是，没有人确切知道，这心血只是他一段很短暂的付出。

他的时间，太冗长了，太空泛了，没有任何记忆值得永恒留存。

他只需要记得，他需要找那条巨臂的真正主人，复仇。

而一旦将“他”的一部分引入这个世界，他便没有理由留在雍籍门。

他信手抓了一把，从广袤而惨白的仙液平原中，取得一个黯淡的小东西。

那东西非常之小，剑穗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往上飞，飞得特别谨小慎微。

到了道君面前便纵入他眉间，而后道君徒手撕裂一大片空间褶皱，拂袖而走。

……

道君消失的一幕，仿佛默许了雍籍仙山自生自灭的结局。

而留下的这些人，这近十万的门众，还活着，还不想死。

他们亲眼见到了道祖的存在，不管与臆想中的形象有多大出入，“他”毕竟来了。

赶来仙液之海孵化出嗜血魔怪之前，给了他狠狠一击，这是，夙愿。

……

丘桐无法对那巨擘产生感怀。

她是敬畏仙门经典的，对道祖始终保持着婆娑的崇拜之情，为一颗道心她甘愿付出一切。

但是，眼前出现的东西，“他”真的是道祖？为何感受不到任何圣眷的味道？

那本该光明四射，浑厚清透的道祖金身，为何会像现在这样带着狂妄魔意？

终于，裴笑宇与银钥匙一同放下眸子，对望，轻笑，像是喜获了宝贵的资源。

这一切在丘桐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裴笑宇，你跟我说清楚了，那是什么？”

丘桐果敢地指着远方仍可清晰明辨的巨擘，它竖在一大滩白色黏糊状物体上方。

狠狠地保持着一个轰击的姿势，与周围穿梭的星尘、岩块相比，比例尺竟接近。

足以可见，那巨擘是有多么强壮、伟大，那么，“他”的本尊呢？

丘桐无法想象。

她转眼朝林辛儿看去，发现她极为狡猾，早让机关族一众返回了鸿蒙境。

她是不是受到了裴笑宇的指使？

……

裴笑宇环顾一周，满意地望着对面朝他们瞄准的两千元婴弟子。

“丘师姐，如果你一直信仰的神，他是一副残虐暴戾的样子，你该作何感想？”

丘桐早有预感，她放下骄傲，认真道：“我会放弃信仰，你一定有办法击败他。”

“并没有十足的办法，以我目前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对付他的。”

丘桐不肯买账，颇有些偏激地说：“知木常在我面前称赞你，算无遗策，你三万年间推星无数，怎么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哪怕是为了她……”

“不，是她为了咱们。”

雍籍道君走了，走得无声无息，雍籍门大梁尽失，哪怕唤醒真传，就凭他们对宇宙一无所知，雍籍门又和到了末日有什么区别？还有谁能拯救他们呢？

远处的仙液之海，塑化状态突然土崩瓦解，露出里面长有细密三排獠牙的椰子。

对，是一个棕色毛茸茸壳子的椰子，按比例尺测算，它有巨擘的三分之一高。

也就说，椰子高三十丈，而巨擘拳头连肘部为止的部分，要长百丈。

如今，巨擘拳头砸在椰子一侧，而椰子中间仿佛是魔怪咧开的血盆大口。

三排啮齿来往纵深，细密瘆人，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浑身发毛。

在那血盆大口中，闪露着两束猩红目光。

一张绝艳脱尘的脸，抬起冷俏的下巴，从椰子壳中首先探了出来。

这张脸从鼻梁部分往下是神女容颜，鼻梁以上，却是蠕动不休，或睁或闭的六对复眼。

她似乎是被来自椰子壳外的重击吵醒了，猛地探出一双布满晶红色筋肉的纤臂，狂躁地撕开了这两瓣椰子。

拳头立刻朝她脸孔捣了下去。

那六对复眼闪烁开来，浑身筋膜裸露的魔女，猛然抻直一条骨尾。

她仰脸尖啸，极为痛苦地抽出了一双沾满粘液的翅膀。

电光火石间，生出翅膀的巨大型天魔万蛊虫，超光速低伏了一下，继而蹿上了巨擘手背处，狠狠地用逐渐长出尖锐指甲的手，扣住了一块肉，撕下了紫藤纹身的起始部分。

那巨擘吃痛，在仙液之海上空痉挛挥舞。

而那对比“他”来说，像茶杯狗大小的怪虫，用一条尾巴扎到巨擘皮肤上。

腾出一只手掌刺入巨擘，以侧撑的姿势攀附在上面，随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