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垂着眼帘，顾不得手背上的烫伤，良乐来回捻着手指：“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大清，后来才发现我们曾在同一家孤儿院，说出来又觉得像是故意套近乎，所以……”

“告诉我，那时候我们之间，是不是打过架，或者发生过其他不愉快的事情？”尤叶打断了良乐。

与其看着良乐费劲地编理由来掩饰真实的想法，不如她来挑明。

当良乐承认她们幼年相识时，尤叶几乎要跳起来，然而良乐非但没有任何惊喜的表现，斯斯艾艾的，一副很无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尤叶记得那时候在孤儿院，她就像一只刺猬，跟谁都不说话，白天吃饭躲在墙角，晚上睡觉不肯跟别人一张床一个被窝，就趴在桌子上睡一宿。

她跟任何小朋友也不来往，她和他们不一样，她有父母，她不是孤儿，可她又不如他们，她有父母还不如没有，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吵架打架也有过几次，具体跟什么样的孩子，为什么原因，尤叶早就不记得了。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与良乐之间一定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而良乐绝对不是最近才认出来她，甚至可能在她们相识的时候，良乐就知道彼此的身份。

听尤叶这么一问，良乐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哪有什么不愉快，你一来到孤儿院就是小明星，院长和阿姨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漂亮？怎么会，那时候我狼狈的就像个尸体。”尤叶无声的苦笑。

在医院躺了不知多少日子，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治了一遍，万幸都是皮肉伤，万幸没有伤到脸。

但去孤儿院时的尤叶，已经瘦得吓人，脸上只剩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了。

听到尤叶这样形容自己，良乐看了她许久，确定尤叶不是在谦虚，立刻反驳道：“怎么会！那时候你好漂亮，明明和我们穿一样的衣服，但就是比我们好看！”

良乐永远不能忘记尤叶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的样子，她们都是十岁，尤叶要高一些，身材细长，皮肤白皙，即使看上去不太开心，也掩藏不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而最让良乐震撼的是，她们穿同样的衣服，梳同样的发型，其他孩子像没有滋养的花朵，蔫蔫的没精神，尤叶就像丑小鸭里的白天鹅，高贵得像小公主。

那时候良乐还小，不知道这就叫与生俱来的气质，她只是习惯性的想在尤叶面前藏起来，藏起她的自卑与羡慕。

她一直觉得孤儿院是她这样的孩子才会来的地方，尤叶与这里格格不入，果不其然，几个月后，尤叶就被洋气的外国夫妇领养了。

“真的，尤叶，你好漂亮，像洋娃娃，就因为太漂亮了，好像会发光，所以我从来不敢跟你说话。”良乐抬起头，看着尤叶认真地说道。

尤叶有一瞬间的困惑：“可是，那时候我明明觉得自己被全世界讨厌，连家人也不要我，因为太让人讨厌了，所以有人想让我死。”

那是尤叶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有的孩子被全世界抛弃，会垂头丧气地认命，有的孩子则是挺起胸膛，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拼命活着。

想要做第二种，其实更辛苦，在人前连眼泪也不能流。

“你怎么会让人讨厌呢，你天生就是要被所有人喜欢的，小朋友都喜欢你，男生会把午餐的酸奶偷偷留给你，女生会把最好看的头绳塞给你，而我才是被全世界讨厌的，总有人欺负我。”

良乐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在她眼中，就算在孤儿院，也分三六九等，同人不同命，尤叶是天生的好命。

尤叶沉思着：“我记得，那时候有个女生总被欺负，躲在角落里哭，难道是你？”

“嗯，是我，你不跟任何人说话，但有一天，你把我拽起来说，‘哭什么哭，越哭越被人欺负’！

那时候我太小，不领情，觉得你说得倒好听，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难过。尤叶……对不起，是我太狭隘幼稚，其实我就是嫉妒你，所以才会答应夏幽诗，帮她害你……”

良乐说着说着，开始啜泣，她终于肯面对内心那个并不光彩的、小气又爱嫉恨的自己。

尤叶拉着她的手，目光里充满坚定的温柔：“哭什么哭，越哭越被人欺负，良乐，以前我不让你哭，现在也是！”

良乐紧紧握住尤叶的手，眼泪像决堤的江海，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