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的刖刑和鲸面，就是被尖刀剜剔下他的两个膝盖骨，再用黑墨刺上“私通敌国”四字。

之后，孙膑便成了一个废人，九死一生，装疯卖傻骗过了庞涓，被齐国的一个使者带回了临淄，被齐威王田因齐重用。

之后的马陵之战和桂陵之战，说是齐国与魏国两国的霸主之战，其实也是孙膑与庞涓的宿命之战！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庞涓之于孙膑，若张仪之于苏秦，都是鬼谷子教授出来的优秀的弟子，鬼谷高徒。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两人是兵法上互相博弈，另外两人是邦交上的互相纵横，可以说是胜负不一。

张烈点头道：“正是。孙膑与庞涓，都是一个时代最杰出的人，但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他们两败俱伤了，庞涓死了，孙膑伤了！孙膑的这伤，不仅伤在自身，连心理都饱受重创！大王啊，你有听说过孙膑有用过什么阳谋，光明正大地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吗？”

宋王偃想了想，觉得张烈说的没错，这些年的确没听说过孙膑用过什么阳谋，敢于与敌人排兵布阵地作战的。

不过宋王偃还是想不明白，这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干系？

打仗嘛，需要不择手段，只要能获取最终的胜利，无论阳谋还是阴谋都是好的计谋啊！

孙子的一句话就通俗易懂地指出了这一哲理：兵者，诡道也！

张烈似乎猜到了宋王偃的心里在想什么，故而笑着道：“孙膑熟读兵法，而且能融会贯通，但是他的计谋却与他学的兵法是背道而驰的！孙膑惯用的的心理战，无论是减灶计，还是当年的围魏救赵，他利用的就是庞涓的心理，还有老魏王的心理。”

“现在亦然。他利用了大王你的心理，和诸位将士的心理，难道大王你明知道这是敌人的计谋，还要傻傻地去中计吗？”

“呃……”宋王偃哑然失笑地道，“张烈，寡人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寡人知道这可能是孙膑的计谋，但是何以不为之？现在将士们心有戚戚，不杀了这些为虎作伥的越人，怎么能告慰惨死在漓江底下的七千多宋国锐士的英灵？”

“大王，那么你杀了这些手无寸铁的越人，就能告慰那些死难的将士了吗？逝者如斯夫，若是仅仅为了平息众将士的怒火，而杀死这么多无辜的人，大王你于心何忍？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大王，会怎么看待我们大宋国？”

看见张烈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宋王偃心有愧疚，他的心里是偏向于杀掉这些越人的。若不是这些越人，今日他们宋军也不会遭到如此莫名其妙的惨败，子昂也不会中了毒箭，差点英年早逝了！

如果子昂在这里丧生的话，不必多说，宋王偃肯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处死这些船家及其亲眷的。

“一味地杀戮只会徒添杀戮！”张烈掷地有声地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这是战场上的事情，于这些越人何加焉？越人心向故国而敌视侵略他们的宋国大军，这是可以理解的。换作越军侵入宋国，宋人亦会不遗余力地挽救这个即将灭亡，即将破落的国家的！”

“大王啊，杀戮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今天你若是处死了这些越人，更多的越人就会反抗起来，暴动起来，越国本来就是民风剽悍，全民皆兵的国家，不服王化久矣！”

“越人桀骜不驯，大王你的杀戮不会使越人臣服，反而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心，人心向背，大王即使攻灭了越国的军队，杀死了越王无疆，却能真正地收服越国遗民的心吗？说不定更多的越人反抗起来了，会将我们大宋国的军力拖入战争的泥沼啊！”

闻言，宋王偃沉声道：“张烈，说来说去，你是想让寡人以德报怨吗？”

“然也！”张烈声情并茂地道，“大王，凡事以暴制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将士们心中期盼雄主，臣子们心中期盼明君，黎庶们心中期盼仁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请大王释放这些越人，并且善待他们。”

宋王偃黑着脸道：“那那些死难的将士们就枉死了吗？”

“他们并没有枉死！”张烈高声道，“逝者如斯夫，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他们的血也不会白流，难道大王你杀死这些越人就能告慰在漓江死难的七千多宋军将士的在天之灵了吗？凡事可权衡利弊，我们当选择利大于弊的事情！”

“杀了这些越人大王你和众将士只能有心中一时之快意，但是会招致无穷无尽的战祸。但是放了这些越人，善待他们，大王你将会得到越地黎庶的心，他们的心以后会向着大王，向着大宋国，心安理得地成为了我们宋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一试的事情吗？”

宋王偃听到这话，沉吟了半晌。

现在这些越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为人君者，手执生杀予夺之权，威服天下，不可谓不厉害，但是他们心中同样会有顾虑，他们顾虑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会更多。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人绝对完美的事情，绝对完美的人，人无完人，事无绝对。

宋王偃只能从中权衡利弊。张烈说的这些话他心里何尝不清楚，奈何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为主军者，他会顾忌到部下的士气，在乎军队的战心，极有可能杀掉这些越人祭奠死难将士的亡灵。

但是，为人君者，他却不能这么任性妄为。

张烈说的有道理，杀死这些越人只能是一时的痛快，却会给宋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而放了这些越人，善待他们，他宋王偃将收获越国绝大多数黎庶的心，人心所向，方能天下无敌。

这就是孟轲“仁者无敌”的说法。

虽然宋王偃一向是对此嗤之以鼻的，不过事到如今，倒是颇为认同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没有人心的君主是很难统治属于自己的臣民的。

说到底，张烈劝宋王偃这么做，乃是为了收买人心。

孙膑不是设计让宋军杀死这些越人，他宋王偃偏偏不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都是匹夫之勇，实在不是一国之君所为的。现在这样善意的举动，能最快最大限度地收拢越国黔首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葬送在漓江，死于异国他乡的宋军将士有七千多人，但是宋王偃这一下达处死这些越人的命令，可想而知，日后他们宋国为了平定越地的叛乱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死伤多少的士卒，耗费多少的钱粮，消耗多少的有生力量，这就不得而知了。

“放了他们。拿出军中的一部分粮秣，不，将军中一半的口粮拿出来接济这里的越人！”

最后宋王偃板着脸喝道。

“大王！……”诸将心中不服气，想要起来反驳，不料宋王偃果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见状顿时瞪着眼睛道：“你们是想抗命造反吗？”

违抗王命，造反的罪过可是滔天大罪，谁都担待不起！

听见宋王偃这么说，大家也知道他心意已决，是无可更改的了。他们只能讪讪地将这些越人释放出去，然后开仓放粮，接济会稽及其附近的城邑的老百姓。

“大王英明！”张烈高呼道。

“大王英明！”诸将士，还有那些被释放的越人都潸然泪下，向着释放他们的宋王偃大礼参拜，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