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总、何总，不用再问了，京城电视台曝光风辰集团，和城市频道、和连雨没有任何关系。春晓，你听清楚了吗？连雨，你也好自为之，我希望你的嘴，能像今天这样一直硬下去。”

连雨没有说话，没想到付先锋、李焜耀不是简单的想知道真相，而是要帮助她掩盖真相。这就是所谓“利益”共同体吧。

李焜耀目光坚毅，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陈总解释清楚。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合作，我就不会放弃。”

不到最后绝不认输，付先锋还是很佩服李焜耀的这股子韧劲，但觉得他对目前形势的判断还是有些偏差，就提醒道：

“跟陈生，就没必要再费唇舌了，他这次只能认栽了。风辰集团新的总经理会走马上任，我听说，他们的董事长近日回国了，就是为总经理人选这个事。本来陈生是最有希望的人选，现在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李焜耀最忌讳等待，他的信念是，时间不等人，现在就行动。

“为了争取即将上任的总经理的信任，我们现在要做好两件事，何总你要辛苦一下。”

“付总，你说。”

“一是加强对风辰集团的正面报道，盘点下公益助学、扶贫济困、校园足球、海外收购这些成绩；二是要做好舆论引导，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到其他事情上，冲淡曝光事件的影响，就找些能吸引人眼球的奇葩新闻，大篇幅报道。”

“第一件，总台的素材库有很多，可以马上调过来剪辑播出。只是这第二件，是见天吃饭的事情，我再考虑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策划一些新闻就是了！”李焜耀不耐烦道。

策划新闻，就是制造新闻，媒体或企业有计划、主动地制造出有新闻价值的事件，然后报道。像什么“某企业包机送贫困学子上学”、“某企业总经理给家乡老人发千元现金红包”等，是为企业定制的，中规中矩，但也比单纯做广告强。

媒体来策划新闻的话，多以趣味性为主，像什么“女子跳河轻生嫌水冷又游了回来”之类的，只要不涉政、不违反法律和公序良俗，你就发挥想象力可劲造，越奇葩越好，收视率才会越高。李焜耀要策划的，就是这样的新闻。

“做节目，何总是专家，你就不要掺和了。”付先锋对李焜耀说。

“付总，李总提醒的很及时，我已经在微信群里，把任务布置下去了。有两个得力的记者领了任务，晚十点的《新闻大写真》，应该能赶得上。”

“何总就是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策划新闻哪个频道不搞啊，又不违法，只要观众爱看，收视率能上来，就多多益善！你总是要考虑考虑，结果是稳妥了，但观众也跑光了。”

何健没有顾及李焜耀的牢骚，而是提醒付先锋：“风辰集团给各大媒体发通知，晚十点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我这边已经派了转播车过去，《新闻大写真》要不要现场直播连线？”

“不用了，这发布会全是老套路，读个声明，然后鞠躬道歉什么的，沉闷冗长，谁会看？在10点25左右，留个一两分钟的气口，做个简短报道就行了，提醒记者，在拍摄、剪辑画面时重点关注鞠躬道歉的，用长镜头。”

10点，《新闻大写真》开始，春晓是带班主持。

节目开始，简要回顾今天发生的时政要闻。

随后进入“今日大头条”——《男子用52只蟑螂拼成“IloveU”告白，遭断然拒绝》，现场报道、当事人采访、群众街采、情感专家评论，再加上社交媒体上推出的话题调查和征集：你见过最有创意的表白方式是什么？当众表白是道德绑架吗？满满当当播出5分多钟。

然后是几条偏硬的新闻，菜价上涨、市政工程建好之类的。

广告回来之后，就是“今日最关注”——《舆论漩涡中的风辰集团：慈善路上没有终点，以爱之名铿锵前行》，以京城媒体曝光事件为由头，实质是赞颂风辰集团这些年来热衷公益事业的举措和成绩。

然后是几条偏软的新闻，研究证实吃什么会致癌、某地生下三只眼的小猫等。

按部就班，演播室导播正准备播完这条新闻，进广告。

这时候，付先锋、何健一路小跑进了导播间，付先锋边跑边布置：“各部门做好直播准备，这条新闻完后，马上切换到发布会现场。”

前方记者发来消息，发布会上，陈生下跪了！

直播画面中，陈生面对媒体，跪在地上，屁股挺得老高，然后腰、背、颈、头呈一线，向地面倾斜，直至前额触地。这应该是最有诚意的下跪方式了。

身边的随行人员不知所措，显然被陈生突出起来的举动吓坏了。而媒体记者们都很兴奋，所有的目光、镜头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五秒、十秒，一分钟。时间一点点流逝，陈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导播小声询问：“都跪了两分钟了，画面要切回演播室吗？”

“两分钟算什么？他要是敢跪十分钟，我就直播十分钟。”付先锋感叹着，同时命令：“先把后面的新闻安排下，该撤掉的撤掉，保证直播。何总，今晚《新闻大写真》结束是什么节目？”

城市频道黄金收视时段是18点-22点半，依次是美食、医药、法制等专题节目、《第一时间》、三集电视连续剧、《新闻大写真》。22点半之后被称为垃圾时段，一般是打包贱卖给广告公司，让他们做购物广告。所以，付总不太关心。

“是红木家具销售的特别节目。”

“那往后顺延。”

“看，抬头了！”导播突然喊道。

“快，给面部特写！”付先锋果断命令。

直播画面上，陈生上身缓缓抬了起来，开始直直跪着，同时，眼泪从陈生眼中滚下，两颊上细细的水流，在闪光灯的映衬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今天下跪，首先是为那些受到伤害的老人而跪，我禽兽不如，害的老人们受罪了；其次是为全天下的孝顺儿女而跪，我知道你们看了新闻非常愤怒，恨不得吃了我的肉才解恨；第三是为风辰集团而跪，我滥用权力，独断专横，做了错事，给集团抹黑，辜负董事会的栽培和信任；第四是为自己的良心而跪，我害人害己，罪有应得！”

陈生一直这样跪着，痛苦流涕地说着，最后泣不成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流泪了。这才是真正的新闻策划高手啊！”何健评论道。

“是条汉子！风辰集团算是躲过一劫了，今晚过后大家只会聊跪着的陈生，没人去讨论风辰的是与非了。”付先锋啧啧称赞。

“观众爱看什么，他就不顾颜面的来什么，有种，佩服!”李焜耀眼瞅着节目收视曲线不断上扬，心花怒放。

导播见几位领导兴趣十足，便跟着凑趣道“要是这时候，谁上去泼点水、砸个鸡蛋什么的，就更劲爆了！哈——”

导播的笑容戛然而止，张大的嘴巴都来不及合拢，因为前方传来的画面中：真有人上来了，拿着一小桶油漆，从头顶直直交了上去，还是红色的油漆。那人边浇边喊口号：无良奸商，不得好死！

付先锋也注意到了。电视直播是有延时的，比导播画面晚个一二十秒，导播请示付总：“状况太复杂，还要继续直播吗？而且这口号内容太敏感！”

时间不等人，付先锋看了眼收视曲线，果断决定：“直播继续，喊口号这段做消音处理。”

这是一个大获丰收的夜晚，城市频道晚间收视曲线节节上扬。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备足了明天上班的谈资。风辰集团雇凶的事情，却没人再感兴趣了。

陈生最终倒在了发布会现场，被抬上救护车，结束了他的表演。他对风辰集团的最后一点价值，被榨干用尽。

连雨一直在演播室，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