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没有再追。

他披着月色站在一片荒芜的天地间, 神色沉沉，他背着手站立, 脊背挺得极直, 满身的杀气和冷意未散。

这一刻, 他与当年那个仗剑天下的侠者奇异般地重合, 但又如此不同。

他比那时更果敢，也更有实力, 保护自己想护住的人。

幸好，从前世到今生，他还是有所成长的。

顾庭最终确认了一下晏仰均已逃出艾瓷的地盘, 就毫不犹豫地反身急速掠回家中。

事有轻重缓急。

突然陷入休眠的艾瓷还在等他, 而晏仰均受他那一击，至少也是被打成原型, 修为尽毁，再也掀不了什么波浪了，暂时不需要追击。

当务之急，是要立刻联合同伴们, 一同止住这氧气逃逸的速度，唤醒艾瓷。

回程的路只用了几息，但这短短的时间内，顾庭已在心中思索出了一套全盘计划。

可等他到了家中，艾瓷竟然不在床上了。

家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他出去时的原样, 只有艾瓷原本躺着的那张床空荡荡的。

是谁……带走了她？

顾庭顿在玻璃破碎的窗边, 狂风猎猎, 衣摆飞扬，他捏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一片区域发生的事情回溯过去……

——当时，他和晏仰均飞了出去……艾瓷一个人躺在那里……气流波动了一下，然后……她自己凭空消失了？

不对，哪里有问题，重新回溯一次。

顾庭走到床边坐下，反反复复地查看他离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一边回溯着，心中对艾瓷的担忧愈盛，手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罔赭剑。

青铜剑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自打艾瓷昏迷，他的心里就如同困了一只终于苏醒过来的野兽一般，表面虽然越发冷静，实则内心十分狂躁。

可是着急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顾庭摩挲着剑身上的“罔赭”二字，终于冷静下来，在心中分析道：在这个世界上，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就带走艾瓷，还让他无法回溯追踪的，恐怕只可能是另一个空气精了。

所有空气精中，要这样带走艾瓷的能有谁？

那么答案应该就只有一个了。

他早该想到的。

那道黑洞般的裂缝在毛熊国，晏仰均的老巢在毛熊国。

那么作为空气一族的第一人，艾斯北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察觉到呢？

晏仰均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他纵容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纵容晏仰均呢？明明，他们俩也算是对手。难道就为了今天能浑水摸鱼带走艾瓷吗？

顾庭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他已有了找人的方向。

……

晏仰均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浑浑噩噩地往前奔逃，他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个地方。

都说临死之前，人们的眼前会回放此生的所有画面。

而他的眼前却只反复回放着数万年前那个山洞中的宫殿，有一少女独居其中。

他是角落里一只小小的厌氧菌，数千年如一日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少女，一颦一笑，行走坐卧，皆是风华无双。他痴痴地看她或欢声笑语，或岁月静好，这般美好的女子，从他未修炼成型时，就想得到她。

执念，就在那时生根，随着数万年的求而不得，扭曲成林。

晏仰均的肉身被绞的支离破碎，本体又受了重伤，让他几乎维持不住人身，一会儿是人脸，一会儿是菌脸。可是眼前的幻象又让他不由扯出一个笑容来，让这张可怕的脸更加扭曲可怖。

幸亏此时陷入恐慌的人类根本无暇关注他，否则定会被这诡异的景象吓破胆。

不知逃了多久多远，晏仰均终于彻底维持不住人身，“刺溜”一声恢复了原型，瘫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没了动静。

“诶，哪儿来的一只兼性厌氧菌？”

他突然被人提溜了起来，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原来，是邓塔。

邓塔将他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忧心道：“拟核都破了？！好好一只小菌，究竟是谁对你下的如此毒手！还好你遇上了我，这可是你这菌生最幸运的时刻！”

邓塔一拍胸脯：“我可是有丰富的饲养兼性厌氧菌经验的，前面被我养死的只你的同胞，已经用他们的血泪给你铺出来一条生的道路，放心，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

邓塔边说边将晏仰均丢进他的小背囊：“不过现在主人我有大事要做，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敢弄出这么大规模的氧气逃逸？！等我处理完这事，定会好好养你！”

……

艾瓷隐隐感觉这一次的休眠与以往不同，或许是因为被人强制进入的休眠，她模糊之中还有一些意识。

她知道有人在为她狂输灵气，好像那东西不要钱一样。

这人带着熟悉的气息，她知道是顾庭，嘴角微微扬起，心中一片安宁。

这个傻瓜。

陷入休眠等她自己醒来就好了，输什么灵气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等她醒了，一定要好好教教这个傻徒弟。

可是那乒里乓啷的声音又是什么？顾庭和别人打起来了吗？……

艾瓷在一丝清醒和混沌中不断沉浮。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带着一身冰霜之气匆匆而来。

“阿瓷……”

混沌间，她听见一声轻柔的低喃，温柔缱绻，却让她觉得有些瘆人。

“我们重新开始吧！”那人在她耳边低语。

而后，似乎是他抱起她，越窗而出，御风而行，掠过了无数高山、田野、河流……

来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她即使深陷休眠，却仍因这儿的可怕又熟悉的气息皱起眉头的地方。

“别怕。”艾斯北始终温柔地笑着，低头看她，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很快就好了，晏仰均这个阵法造的确实不错，不枉我帮他蹦跶了数万年，总算是拿出了点有用的东西回报我了。”

他低下头贴上艾瓷的额头，语气轻柔地让人心中发麻：“很快，那些不好的记忆都会被抹去，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最初了。”

“艾大人！”李明霖突然扑过来。

可他叫的却不是艾瓷。

他恭敬地跪在艾斯北脚下，哀求道：“求您，停下这阵法吧！”

艾斯北冷冷地瞥他一眼：“要停阵法，需要更多的献祭，不如，你来当这第一个祭品？”

李明霖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艾斯北轻蔑地看他，命令道：“你留在阵法外护法，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们，我不会亏待你的，但你若生了什么歪心思，不等末世之劫彻底来临，我就会先灭了你！”

“是。”李明霖在他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吐出个“不”字。

他立刻飞身出了屋子，绝望地蹲在角落里画着圈圈。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自己被一团阴影罩住了，而眼前多出来了好多双脚。

李明霖停下画圈圈的手，懵逼地抬头一看——

顾庭、珀西费克、邓塔、欧西阿尼尔、优若佩、艾斯南、亚特兰……

好家伙，空气一族的大佬们一家人来得整整齐齐，皆气势十足，眼中含怒，脸色难看地瞪着他。

珀西费克伸出手，一把将他提溜起来，凶狠道：“说，今日氧气逃逸之事可与你有关？”

妈耶？为什么大佬要合伙欺负他一个小透明？为了不得罪里面的艾斯北，他要怎么忽悠外面这群大佬呢？

李明霖哭丧着脸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不是，我没有，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氧气先动的手！”